回山（二）

    没有预料的疼痛，他睁开眼，看见自己半悬空地漂浮着，台下杜早鱼对他慈祥地对他笑了笑，一伸手，慢慢将他放了下来。

    而那边的纠缠也很快结束了，没什么悬念的，卫掌习用灵力将赵文彦的佩剑都震飞了，“当啷”一声地落在地上。

    杜早鱼捻须笑道：“你们两人之间配合还需磨炼，一旦掐断你们二人间的灵力相供，便不攻自破了。”

    他照着之前所看到的，又对两人指点了一番，嘱咐了他们配合作战的技巧所在。掌门亲自指点，一旁观看的众弟子无不艳羡，却也只能对着黄承贤身就好资质酸一酸了。

    怪不得掌门人会让杜思云亲自收徒，而且她为了这个看上去没什么用的徒弟呆在山上好几年。没有什么秘密藏着掖着，谁信呢？

    只好怨他们没个眼力见的，那几个平素仗着威风欺负黄承贤的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喘，就想着黄承贤这种小白兔一样的人不记仇地饶过他们。

    两人听完行礼：“谨遵掌门教诲。”

    掌门笑道：“不必如此拘谨。承贤，你跟我来一趟吧。”

    赵文彦低声道：“你去吧，我在这等你。”

    他承诺完，便转身对着卫掌习又是一礼：“请掌习再赐教。”

    黄承贤不好叫掌门替他推着椅子，这太冒犯了。便自己拨着轮子，慢慢跟在杜早鱼身后。

    杜早鱼也知道他行动不便，故意走得很慢，两人一路向后山人稀的地方走去，身边绿植愈来愈多，人影却愈来愈少。

    不少弟子看见他们来，对他们行礼后也匆匆离去了。

    杜早鱼在门派中颇有些万人敬仰的意味，后山幽静之所，在这练剑打坐的也不在少数。黄承贤还在行礼的人中看见了几位早已慕名许久的师兄师姐，还相互地打了招呼。

    这个待遇在往常是从未体验过的，黄承贤一时间竟有些飘飘然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觉。

    只能带着些慌乱地恭敬回礼。

    他思绪一转，想起幻境中所看的：既然掌门人在门中威名如此之盛，师父作为他唯一的女儿，为什么他从头到尾都不曾为师父出面说过一句话？

    还没等他琢磨下去，杜早鱼已开口道：“承贤，近来你和你师父在瑶光峰可还待得习惯？”

    “回掌门的话，一切都还好，并未有不适之处。”

    “那就好，”杜早鱼道，“你可知这次，我叫你来是为了什么？”

    “弟子不知，请掌门指教。

    “我是你师父的师父，你唤我一声太师父便是了，掌门未免显得太过生疏。”

    “是，太师父。”

    杜早鱼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上次我刚刚闭关出来，又因为你当时神志恍惚。没将你身世来源全都告知给你，只让你王师叔说了你体质特殊之处。”

    “身世？”

    “你就不好奇——为什么镇上没有妇人新生，附近荒郊野岭的，你义父是怎么捡到你的？”

    “更何况，在你义父去世之后，我又怎么会如此及时地赶到，在你犯病的时候把你带了回来。你这奇怪的体质又是从何而来的？”

    黄承贤愈听愈迷惑了，按着杜早鱼这么说，难道这一切都跟他有关？

    杜早鱼微微笑着看着他一脸震惊的样子，终于开口解惑了：

    “在故事的最开始，我得先告诉你一个人。你可知当年盛极一时的天都府为何现在要跟其他两宗四派并列？”

    “弟子不知。”

    “那你可曾听说过佛心宗的慧云大师、御兽宗的邬浩壤？”

    这个黄承贤只是听过一点点，还是在掌习授课的时候提到过。慧云大师是佛心宗一代高僧，传说他盛年之时，无人见之不敬佩。尽就算最后不知道怎么变得疯癫了，也能靠一根降魔杵降妖除魔；而邬浩壤更有几分神话色彩，作为御兽宗难得一见的天才，他年纪轻轻的时候就能够统御白兽，而后更是能操纵比他实力更强的魔物。一次仇家找上门，他竟然号令满山的妖物将那个人撕成了碎片。世人听了，没有一个不胆寒的。只是他后来也消失了，有人说见到他最后一面是鬼見林。

    总之，这两位都是旷世奇才一类的人物，却也都天妒英才，下场都不怎么好看。

    黄承贤皱着眉思来想去，想不出这两位高人能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这时杜早鱼叹了口气，一声深深的叹息，仿佛藏着无数无奈和怀念。

    他道：“其实当时，我们天都府也有一位这样的人物。”

    但更令人震惊的话还在后面。

    “他就是我师兄，于子归。你与他乃是桥梓之情。”

    杜早鱼这话说的隐晦了，实际上就是说——于子归，这个据说跟慧云、邬浩壤齐名的绝世高人，是他爹。

    “这……”

    杜早鱼打断他，继续说了下去。

    于子归是天才，是绝世的天才，是千年难得一遇的旷世奇才！这话说出去，天下人没一个人会反驳。他性子活泼，无论什么都要掺进一手，奈何他学什么也都学的很好。

    他资质好，脸皮也厚。他同慧云一辈，见了当时还是小和尚的慧云，黏在后面要看他们佛心宗的法诀是怎么用的。像个牛皮糖一样甩不开，慧云也不恼，就施施然地让他看，没想到他最后真就有样学样地也念起佛法来了。

    当时的佛心宗宗主，念他与佛有缘，悟性很好，颇有些惜才之意——想撬墙角了。把他拉在身边，也教了几月的佛法妙理。

    于子归一通百通，进步简直神速。

    最后他身怀各门绝技，斩妖时就用天都府祖传的道法；除鬼时却拿了佛心宗的佛法经文来用；与人打斗时又能随手使出结幻的本领。

    这样一个天才，其余门派见了却不像佛心宗宗主那般惜才，只恨不得他赶紧暴毙。

    最好天妒英才，一道雷给他劈死算了！

    后来，他们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

    这个天才，爱上了一个妖怪。

    这妖怪还不是什么书中常唱的狐狸精、美蛇。

    她是一只蜘蛛精。

    精怪修成人形极难，通常的妖怪一般是不能通过炼化天地灵气的方式修成人形的。它们吸收天地灵气，有的妖怪体型愈变愈大；有的妖怪则是能力越来越强。但变形术，却少有妖怪能够做到。就算是做，也大多只变了一半。

    头，是最难变的。

    因此鬼見林的那些半妖，大多是妖怪抓了附近的村民回去形成的杂种。在修仙界没被人正眼瞧过，所以通常躲避在阴森无人的鬼見林度过一生。

    也对，哪个人愿意对着个豹子头、没有嘴只有腮，满脸鳞片又或是拥有千百双复眼的共度一生呢。

    也因为这个，众人一听见这位旷世奇才谈了一场旷世绝恋的时候。对于子归更加敬佩了，一听说还是个蜘蛛精，更是感觉五体投地。

    当然也不是于子归口味太过独特，而是这蜘蛛精是个人胄。

    胄，兜鍪也。

    修仙的畜生能够钻入充满怨气的尸体，就等于在里面安了个家，以怨气为食。同时，这借助畜生修仙的阴气，这尸体也不会乱。

    时间久了，两者合二为一，变成了所谓的人胄。这蜘蛛精钻进了一位含恨而死的世家小姐身体里，在小姐心窝里结了个巢。

    旁人看她，只觉得这小姐肤色太过苍白，看着体弱多病的样子。却没察觉到，她早死了。

    蜘蛛精帮这世家小姐报了仇，了解凡间俗事。本想就这么奔回山林，等到自己功力大成再出来。

    却在路上碰见两个下山历练的修士。

    一个是天都府掌门人的爱子，一个是终日玩玩闹闹没个正形的天都府大弟子。

    也不知道怎么阴差阳错地——双人游变成了三人行。

    蜘蛛精黏着大弟子，掌门爱子紧跟着大师兄，大师兄则对什么都新鲜，什么事都要插一脚进去。

    “本来师兄是被爹寄以厚望的人，这位置也是给他的，”杜早鱼接着道，“可他被那妖女迷了心智。自知若留下妖女则不能留在天都府，师兄发誓余生绝不再用一招天都府所授招式，叛门出逃。”

    短短几字，黄承贤却震得不知道说什么话好了。

    他心里非但没有对杜早鱼所咬牙切齿的妖女，叛门产生反感，反而心里还不由得产生了些敬佩，觉得这两人真乃当世奇葩。

    杜早鱼是不知道他心里这么想的，若是早知道他会是这种想法，他绝对不会这样告诉他身世。

    “十余年前，我下山云游时。刚好碰见了你爹和你娘，他们二人受仇家追杀，却不肯告诉我仇家是谁，临死时将你托付给了我。”

    “师兄说：他今生不得回报师门，即使下了九泉也不得瞑目。但还是想求我把你收入门下。我再三犹豫，念在你半妖身份，不想让你踏入修真界，只求你能够在凡间安乐一生，因此把你托付给了你义父。后来你义父不幸早去，你又犯了病。师兄临终托孤于我，就是为了师兄弟情谊，我也不能放着你不管，这才又把你收入了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