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山（三）

    “承贤。”

    “太师父……”

    杜早鱼用饱含期望的目光看向他，这还是黄承贤入门以后难得看到的，在以往，他看见的大多是短暂的期望和失望后的黯然。

    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整个人终于被承认了。

    “你既然有这样的才能，那就要做到最好。等到你成功做到三界突破的那一刻，我会向天下人宣布——你是于子归的儿子。他当年看似惊世骇俗的行为没有错！”

    黄承贤被他的语气也带动了，兴奋地耳垂也变得通红，只感觉到突然的热血和激动如闪电一样劈向他。他有一种立刻回到练功房闭关几天几夜的冲动。

    “你切莫辜负我和你爹的期望。”杜早鱼说。他望着震惊又兴奋的少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过身，用宽大的袍袖拭了一下眼睛。

    之后杜早鱼再未做出任何失态的举动，给了他一枚散着淡淡金光的金丹。让他拿在身上，以防有今天这样身边没有人供给灵力的情况出现。并且再三叮嘱他在公开他身世前决不能将这个消息告诉任何人。

    黄承贤也明白此事重大，向杜早鱼保证绝不会泄密。

    他知道了这样一个大消息，却不能告诉任何人，哪怕是师父。因此一路回去的时候都是沉默寡言的，只管低着头走自己的路。

    赵文彦察觉到了他状态低迷，简单询问了几句。见他敷衍不肯多说，也就作罢了。

    回了瑶光峰，早就在等候的祁树走上前去帮着将黄承贤抬了下来。

    祁树就是那时候杜思云找赵掌习比武的时候，站在下面解说给他听的少年。黄承贤之后在桐门居问了几个人，没有知道他的。这次来瑶光峰陪师父养病的时候，才发现祁树原来不是天都府门下弟子，而是赵文彦从王府带来的家奴。怪不得府内的弟子没有人知道他。

    祁树笑道：“小王爷，小大人。奴才给两位小爷备了热水，刚从演武场回来，这时候沐浴最舒适不过了。”

    “你先将黄师弟送回居处再回来吧。”

    祁树笑领了命令，推着黄承贤慢慢往暂居的地方走去。看见赵文彦消失了，他才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

    “承贤，今日在演武场上感觉怎么样啊？我可听说了，你和小王爷联手。一打就是一个准！掌门人还亲自来看了你，拉你去说话了呢。”

    黄承贤从前难得被这么猛夸，不禁有些腼腆。后面又听到掌门和他秘谈的事情，心里一跳，一言不发怕说出了什么。

    祁树一副了然的样子，拿腔道：“哦——有秘密！”

    黄承贤知道瞒不了他，索性承认了：“是有，可这个我真不能告诉你。”

    祁树也并未难为他：“人都有不能说的秘密，你不愿意，我肯定不问你。”

    他心里感激这样的体贴，浑身因为秘密紧绷的身子也松弛了下来。

    “我师父今天还好吗？”

    “我进去瞧了几回了。背着门躺在床上，看着在想心事的样子。”

    “这样啊。”

    祁树又说：“承贤，你拿我当好兄弟，那我也有一句必须要跟你说的。”

    “什么啊？”黄承贤被他严肃的脸有些吓到了，心想该不会你也突然告诉我一个大消息吧。

    “何方圆暗中与你为难，你是知道的吧？”

    “原来是这事，”黄承贤笑道，“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之前何方圆是不太喜欢我，这我也是知道的。同门师兄弟之间，有些小纠纷都是常事。”

    “你知道啊？”祁树道，“你整天冲着他乐呵呵的，我还以为你真什么都不知道。”

    “左右不会影响什么。”

    既然他本人都这么说了，祁树也不好再干预什么，只叫他多防备些。

    祁树送黄承贤快到门口，少惜凡吩咐过来服侍师徒二人的仆从走了上来，将椅子接了过来。低声道：“顾真人正在里面呢。我接小大人回房间用膳。”

    “师父可曾用饭？”

    “杜大人最近食欲不振，饭食一口未动。”

    黄承贤想了想，吩咐道：“等会顾师叔出来后，你来屋内唤我便是。今晚我和师父一起用饭。”

    其实今日小徒弟离开没多久，杜思云就听见床边有人靠近，她起初没再在意，闭着眼背着身子对着。

    然后她听见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杜思云。”

    她仍然闭着眼，维持着假装熟睡的样子不动。来人没有得到反应，并未退却，而是向着她伸出了手。

    她迅速地回身“啪”地抓住了她的手，终于把身子转了回来。

    用防备的眼神看着她：“顾行霜，你怎么在这里？瑶光峰不呆了，来我天枢峰做什么？”

    这人的手白皙柔软，她轻轻收回了一只手。用极温和的目光看着她，配上她一副娴静温婉的传统美人仪容，着实让人有些要溺亡在这片温柔的错觉里了。

    顾行霜的温柔都是有进攻性的，能把你拖进逃不出去的漩涡里。

    “这可是瑶光峰，你是不是伤的太严重了，连是不是自己家都分不清了。”顾行霜轻叹了口气，语气仍然是那么温和。给人一种宠溺的错觉。

    “这瑶光峰？”

    顾行霜无奈地微笑着点了点头。

    杜思云拧着眉毛，她怎么会在瑶光峰养伤？

    她默默地躺在床上四处打量了一下，又发现了一件事。

    “你……有了身孕？”

    她注视着顾行霜隆起的小腹，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顾行霜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微笑道：“宝宝和云姨打个招呼。”

    杜思云当时的表情活像吃了两斤苦黄连一样，顾行霜看着她的神态，嘴角忍不住微微扬起。

    是被逗乐的欣喜，但又带了点少女肆意的疯劲。

    “恭喜恭喜啊，”杜思云说，“等到你孩子落地，我一定送份礼来。”

    看在她肚子里孩子的面上，杜思云提起精神，跟她说了些祝福的话。又在顾行霜的请求下，对着她肚皮说了许多逗小孩的话。

    等顾行霜走了之后，她躺在床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刚刚那对母子给抽走了。至于案桌上的饭，更是一口都不想动。

    一瞬间，她有种感觉这几年时间溜走的痕迹一齐加在了她身上。

    当年那个裙下之臣不知多少，把又傲气又臭屁的少惜凡迷得七荤八素的在世洛神，也要成为孩子妈了……

    杜思云拉上被子蒙着头，还没有来得及体味什么物是人非的沧桑之情。被子就给人扯开了。

    什么情况？

    她皱着眉毛抬眼看，以为是顾行霜又回来了。还没等嘴里的话吐出来，就听见小徒弟极有气势地说：“吃饭！”

    杜思云奇怪了，这孩子今天哪里来的胆子，平常说话都是恭恭敬敬细声细气的，生怕惹怒了她一样。

    “那你吃吧——”她懒散地分别用两手的拇指和食指将被子又拉了上来。

    眼皮上的阴影还没落下多久就又消失了，“我没胃口，你管好你自己就成了”，她这句话说得有些不耐烦了。

    果然黄承贤明显的有些畏缩，但没安分多久，又说：“好几天没吃了，不是师父说的‘哪有还没成仙就不想做人的道理’。”

    “师父今日不吃完，我就在这坐着。盯着师父吃完为止。”

    “你还管着我头上来了？”

    不是此时身上还有伤，杜思云直接想从床上跳起来。但她现在只能安分地平躺着，用没什么威慑力的杏眼瞪着他。

    黄承贤硬挨着她的眼神，看着硬气，实际上心里也没个底。但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

    杜思云又想起顾行霜让她对着她肚皮说话的时候，不禁一阵沧桑感油然而生——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

    罢了罢了，年轻人不懂事，我低个头算了。

    她一肚子的感叹，用手肘向后支撑着，似乎想勉强坐起来。黄承贤看她让步了，赶紧小心地扶着她起身，半靠在床头。

    “师父，我来吧。”黄承贤主动替她拿起碗，杜思云却坚持自己把它接了过来。

    被人喂饭会有一种她已经垂垂老矣到不能自理的错觉。

    黄承贤算是首次硬气地对她提出要求，这次一举获胜已经让他有些惊喜了。现在这点小小的坚持自然是要让步的。

    碗里的瘦肉粥煮的稀烂了，尝起来有种糯糯的黏腻。

    很明显她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好传统，边低头看着饭碗边道：“这几日腿还好吗？”

    说还好、慢慢习惯了存粹是敷衍，黄承贤一向不喜敷衍她，便温声道：“虽还有些不适，但想必过几日就好了。”

    杜思云一向不擅长安慰人，只暗中做决定。就像此刻，明明是自己问的却又立刻扯开话题。

    “说起来登天门就在明年年末了吧，要是王承湘的禁足也能包括不去大比就好了，那我到不介意再多禁几个月”。

    “弟子……这一次应该也会参加。”

    杜思云知道他这体质有点邪乎，若是配上一位实力高强的人协助，别说内门大比了，就是对上长老也可以与之较量。

    “二打一恐怕是不允许的。”

    黄承贤道：“弟子问了赵师叔，他说可以提前将灵力封进符咒里，只不过这灵气溃散的快，一两天可能就消失了。”

    “这倒也是个方法，”杜思云问，“我昏迷的这段时间，一清有来过吗？”

    “王师叔、赵师叔、江真人……来了不少人。”

    他回想着来看望的人，发现只有掌门人从来没来过。虽然已经出关了，但却从来没瑶光峰看过师父。

    就连找他，也是在桐门居叫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