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山（一）

    杜思云醒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山上，一旁有个仆役守在旁边，见她睁了双眼，惊喜地道：“杜大人，你醒了？”

    她仍然躺在床上，感觉四肢软绵绵的。这仆役抛下一句“我请小大人来”就匆匆离开了。

    未过多久，门口传来一阵声音。呼吸声渐近，她抬起眼，看见黄承贤侍立在床侧，满脸关切。

    “师父！”

    杜思云看见他是坐在一张木质的轮椅上，心里一颤，问他：“去了玉衡峰看了吗？”

    “去了，廉贞星君亲自给看的。”

    “那为什么还……”

    黄承贤回道：“廉贞星君说我体质有些特殊。丹药和灵气都起不来作用，这腿可能治不好了。”

    “治不好了？”她的后槽牙又开始隐隐发痛，牙齿各各发抖，她两只僵硬的胳膊伸出来，黄承贤乖巧地凑了上去，温热的手反握住了她。

    “治不好也无妨，”黄承贤反过来宽慰起了她，“左右不影响什么。师父这次倒要好好休息。廉贞星君说师父受伤过重，就算好好治了，也要留下暗疮。若是不多加小心，少不了要缠绵病榻。”

    “什么叫不影响？”杜思云提高了音量，“你再去问问你一清师叔，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其它的法子。”

    黄承贤一怔，随后道：“廉贞星君已经尽力了，就算再换别人，也是没法子的。王师叔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了。”

    “他说，我是人界突破的人选之一。”

    他说完看着杜思云，露出了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虽然王师叔说师父还不知道我的事情，但是师父其实已经知道了对吗？”

    杜思云脸色更加苍白了，眼光由光亮而变为阴暗，下意识想逃开他的目光。

    黄承贤沉默地看着她，半晌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来。他道：“没关系的，师父。”

    即使你是因为这个才会处处维护我，做我的师父，也没事的。

    “师叔说我能化他人之灵气为自己所用。若是使用得当，说不定能有奇效。”黄承贤笑着道。

    听起来就像是一件有自主意识的宝器一般。

    他明明憋着一股不满和委屈在心里，面上却仍装的像个笑盈盈的菩萨一般。可那双小狗眼不自觉地向下耷拉着，让人心中有一丝丝不忍。虽然小，却好像拔不净的野草。

    杜思云此时才出声：“我只知道一点点，爹并没有跟我多说。他只是请我这么做，是我自己做的决定。”

    黄承贤凝神看了她一眼，耳根渐渐涨红，眼眶里起了雾一样。像小孩子似的说：

    “师父……”

    很难得的，杜思云并没有说什么不解人意的话出来，认真地对他道：“是我对不起你。你怎么怨我都是应该的。”

    黄承贤脱口而出：“是我害的师父……”

    “休再提，”杜思云打断他，“长辈在前，无论什么出了什么事，要背责，也是我来。”

    黄承贤听完罢了继续说下去的念头，低头咬着唇，杜思云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柔软的发丝摸着十分舒服。

    “等你长大了，师父再想替你担责，也担不了了。”

    她又问：“南平城怎么样了？”

    “在双环姑娘帮助下破了，但是城内损失巨大，尤其很多人从幻境中醒来都不能接受现实。”

    黄承贤又悄声道：“师叔说，师父行事贸然莽撞，导致不少伤亡。念在师父受伤的份上，罚您禁足一年。”

    “师父现在正需要养伤，我觉得师叔这个罚，像是为了保证师父您好好养伤。”

    杜思云想起那座像小山一样堆起的尸体，觉得自己简直是罪孽深重、万死莫辞。她很疲倦地闭上了眼，眼前不断闪过模糊的片段，像是气力已经耗光了一样。

    她对黄承贤道：“我有些累了，你先出去吧。”

    黄承贤用手替她掖完被子，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了一会，便用手推着自己的轮椅慢慢离开了。

    他一到门口出现，在一旁等候的少年立刻走了上来，两只手环着轮椅的两个，连人带椅子将他抬过了门槛。

    少年穿着一件黑色窄袖骑服，腰间佩剑，棱角分明，英气逼人。正是那个每日必定在课上挑战杜思云的郁夷国王族赵文彦。

    赵文彦道：“看过你师父了，现在要回演武场吗？”

    黄承贤点了点头，任着赵文彦用小结界之术把四轮车收好，将他安稳地放在鹤背上，才跳上鹤背，两人同去了演武场。

    谁也没想到，因为他负伤回来，杜早鱼会提前结束闭关。亲自陪他去找了玉衡峰廉贞星君看了腿，再发现这腿实在没有解决的法子的时候，就另外想了一个法子。

    黄承贤的作用说到底就是一件人形的有自主意识的兵器，没有好的使用的人，这兵器也就少了用武之地。

    而实力差距太过大的，就会像公羊星文做的一样，为了将幻术扩大到南平城，毫不在意这样压榨少年的潜力会对他造成多大影响，完全不顾忌他的身体，废了他两条腿。

    杜早鱼在同代弟子中挑出了一个资质最好的人，作为这件兵器的使用者。赵文彦就是这个被挑出来的，他性子清高自负，有种他师父少惜凡傲视群雄一往无前的逼人傲气。这种平白就增添实力的事情，换了别人要抢着来，他却不愿意。

    自己的力量才是最靠得住的，而不是想着仰仗一件有自主意识的兵器。

    而杜早鱼恰恰最看重的就是他这份不愿意，他想要的是一个能够好好的给黄承贤提供灵力，且自己能有几分自保能力的人，而不是一个天都府公羊星文。

    只是现在杜思云卧病在床，她要么很少回山，要么便是独居，少有仆人侍从侍候。而黄承贤现在腿脚不便，虽然赵之清倒是愿意照顾这师徒二人，但杜早鱼却做了一个令大家都有些意外的举动，他将本该归天枢峰照看的两人交付给了少惜凡主管的瑶光峰，少惜凡也自然要求赵文彦负责起了照顾黄承贤的任务。

    他这么做的理由有这么几个：一是顾行霜现在有孕在身，少惜凡为了她，常守在瑶光峰，无论是对重伤在身的杜思云还是被人视为香饽饽的黄承贤都是份保障；二是有借口叫赵文彦担起与黄承贤同练功的责任，可以便于黄承贤练习掌握自己的能力，还能磨炼两人默契。除此之外，更多是他私心。

    杜早鱼甚至亲自来演武场看黄承贤的表现，他嘴角噙着笑，像一个典型的和蔼慈祥的长辈，边与众人打招呼，边靠近了看台上两个人的表现。

    无论是什么样的对手，只是“轰”的一声就结束了战斗。赵文彦站在少年身后，也是一脸惊讶的样子。

    一旁陪练的掌习说道：“回掌门的话，赵文彦再加上黄承贤，同一届弟子的确是少有敌手。”

    杜早鱼点了点头，这个结果他也早就预料到了。

    他压下声音说：“卫掌习，我有个不情之请。”

    卫掌习行了一礼，回道：“哪有什么不情之请，掌门但说无妨。”

    “我怕这两个孩子被眼前小小成绩迷了眼，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想请卫掌习上去指导一二。”

    卫掌习脸一时有些变色，他已经迈入金丹期不知道多久了，台上只不过一个筑基的小少年而已。可他身边还坐着一个小少年，看着像个病弱贵公子的样子，实际上才是那个要吃人的。

    他无数次看见那个少年一抬起手，那股恐怖的力量倾泻而出，若不是少年很快就学会了如何使用，同门的师兄弟怕是没有一个敢于之对抗的。

    “这……”

    杜早鱼仍然是一脸和善的样子，但卫掌习却没办法说出个“不”字，只好硬着头皮迎战。

    两个少年看见掌习跳上台的时候也有些惊讶，立刻看了一眼底下笑容满面的掌门人。

    “掌习，得罪了。”

    卫掌习想起站在台下的掌门人，咬着牙道：“我可不会手下留情，都打起精神来！”

    眼看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年要抬起手，卫掌习立刻甩出自己手上的拂尘，拉住那张木椅往自己这边甩过来。

    他看了这么多场，早就知道，黄承贤虽然杀伤力巨大，可灵力实际上都来自于赵文彦。

    只要切断两人的灵力传输，拿下两人也不过是瞬间的事情。

    赵文彦也不是什么不懂实战的毛头小子，面对迎面而来的拂尘，冷静地抽剑抵御，一来一回，卫掌习更打起了精神，脚尖一点，与赵文彦两人缠斗在了一起。黄承贤坐在轮椅上却也不甘示弱，反手拔出宝剑，坐着也使出了几招雪鹤归山剑。

    但两方实力差距过大，很快赵文彦就陷入了下风，卫掌习乘着机会将轮椅向旁边狠狠一拉，分开两人后再举剑刺向赵文彦。

    那轮椅顺着势向外冲去，黄承贤用剑顶住，剑尖在地上划下一道道白痕，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可他到底有些心疼这把师父专门送给他的剑，不敢划的太用力，这便导致他整个人不受控制一般就要冲出场外。

    黄承贤实在是不甘心，本以为他终于能够翻身，能够证明给大家，给师父——他不是一个废物。可到头来，他离了旁人，连自己能不能保持平衡不从椅子上滚下去都做不到。

    他已经想到，冲下台后从四轮车上狼狈地滚下去是什么场面了。

    想到这，他将手搭上飞速旋转的车轮，想按住它不断冲向前的冲动。

    可这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已经到了台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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