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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日

    “......”

    廊下一片寂静,少年清朗的嗓音像芭蕉上水滴往下滚落,他平静地念着:“第一次见你是在操场上,明明那么多班的人在跑步,我一眼就看到了你。你穿校服特别好看,干干净净的白色,像南渚的天放了晴。”

    谢瓷歪着脑袋听了一会儿,问:“你还看她啦?”

    俞蜃:“......”

    俞蜃:“没有。”

    谢瓷:“骗人。”

    谢瓷摆摆手:“不听啦,偷看人家情书多不好,但我看不见,才没有偷看,是你一定要在我耳边念的。”

    俞蜃:“我不认识她。”

    谢瓷:“哦。”

    赵阿姨瞧着兄妹俩斗嘴,笑眯眯地走了,小孩吵架她掺和什么,不如去看看晒着的小鱼干,拿几根出去喂小猫咪。

    外头的小猫咪懒洋洋,家里的小猫咪叫不停。

    谢瓷昂着下巴:“你不用告诉我,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在哪里见过面,说过什么话,情书是怎么跑到你书包里去的,我都不想知道。”

    俞蜃顿了一下:“外面热,先进去。”

    谢瓷悄悄竖着耳朵,等了半天,俞蜃似乎真的没有告诉她的打算,去厨房里倒了杯桃桃苏打汽水给她,然后自顾自地走进书房,不管她了!

    谢瓷生了一肚子气,还喝了一肚子汽水,凉滋滋的甜味也不能让她开心起来,耷拉着脑袋回了楼上。

    坐在地板上,将俞蜃的书包放好,谢瓷发呆,她心里闷闷的,不舒服,像是有小虫子在里面咬她,和上次知道宋槐和俞蜃告白时不一样。

    都是告白,为什么会不一样。

    谢瓷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她就不想,也没了继续翻找的心情,自己摸去床边睡午觉,谁也不想理,什么都不想听。

    楼下书房,俞蜃摊开崭新、洁白的信纸,给钢笔添上墨水,提笔划出锋利的字迹,写下开头两个字:釉宝。

    谢瓷一觉睡醒,习惯性去摸助听器,指腹摸到不一样的触感,下面似乎垫着什么,她起身仔细摸,和之前的情书的触感相同,但又有一点不一样,不是同一封,她低头去闻,闻到清淡的墨水香,是刚写的。

    片刻后,谢瓷下楼找俞蜃,他正在厨房里,嗓音混在烟火气中:“看到信了吗?是给釉宝的。”

    谢瓷问:“哥哥给我的?”

    俞蜃“嗯”了声:“可以去找赵姨,让她念给你听。至于那封信,是昨晚在体育馆有人塞到我书包里的,以后不会把包放在外面。釉宝,我不认识她,不知道是男是女,也没有继续往下看。”

    谢瓷鼓鼓脸:“那封信呢?”

    俞蜃:“封回去了,下次带去体育馆,放到失物招领的地方。”

    “...可以这样吗?”

    “她没署名,也没写我的名字。”

    “咦,那不一定是给你啦。”

    “可能是给向今的,我们的包放在一起。”

    “哦,那放去失物招领吧!”

    “.....”

    谢瓷从厨房里出来,慢吞吞走到廊下,手里捏着信,脚步踟蹰,往右走,她就能跨过去找赵阿姨,让她念给她听,可是她不愿意。她停在原地,久久不动,她只想一个人知道,甚至不想从俞蜃口中听到,只想自己看,亲眼看。

    这是第一次,谢瓷希望自己能看见。

    .

    自八月后,谢瓷开启了漫长的寻找相机之旅,她慢慢吞吞、磨磨蹭蹭地将整座水屋翻了数遍,恨不得把冰箱和洗衣机都拆开来找,都没能找到俞蜃口中的相机,时间眨眼一过,到了九月,是俞蜃开学的日子。

    这一日,南渚下了雨。

    俞蜃等谢瓷吃完早饭,送她去画室,临走前,谢瓷拉着他问:“相机真的在家里吗?你是不是藏在学校啦?”

    俞蜃:“就在家里。”

    谢瓷郁闷地松开手,和他挥手道别,耷拉着脑袋回到教室,脱下雨衣坐好,她来得最早,其他两个小朋友还没有来,美术老师在调颜料。

    美术老师二十七八,性子柔和,土生土长的南渚人。她惯例和谢瓷打招呼,却没听到回应,定睛一看,又发呆呢。近日谢瓷常处于这样的状态,但她没问,也不会问,这间画室、这份工作,是为这个女孩一个人存在的,她只需要做好自己的职责,其余的,恐说多了就是错事。

    正准备继续动作,却听谢瓷问:“老师,如果你想在家里藏一样东西,不让人发现,你会往哪儿藏呢?”

    老师一怔,问:“藏多大的东西?”

    谢瓷想了想,比了个大概的大小:“是个相机,应该……就这么大吧?我到处都找啦,怎么找都找不到,但东西一定在家里。”

    老师凝眉想了许久,谢瓷看不见,找东西只能凭着触觉和感觉来,要藏个相机,要说容易那也不简单,可要说难却也不见得,于是,她问:“会不会是拆开了?”

    谢瓷呆了一下,还能拆开?

    她凝眉沉思,先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

    二中,高二六班。

    向今拿着把不知道哪儿骗来的扇子,坐在桌上,扇着风,瞧着窗下,得意洋洋的:“这下我们也是学长了,瞧瞧,一个个吃饭都急得和什么似的,没见识。”

    前桌翻白眼:“也就谭立风在的时候搭理你。”

    向今叹气:“也不知道他怎么样。诶,阿蜃,他联系你没?”

    俞蜃垂眼翻着新书,草草翻过一遍,随口应:“他们也今天开学,他本来就住在洛京,不会不适应。”

    “也是。”向今聊着天,忽而提起暑假的事来,“你听说没,我们去的那个体育馆,闹了个笑话。不知道哪个妹子写了封情书,给放到失物招领去了,来回的人都能看见,那信上还画了爱心,没几天,那封信让人偷偷领走了,但还是让人撞见了,你猜是谁?”

    俞蜃:“我们学校的?”

    向今睁大眼:“这你也知道,还真是我们学校的,是不是本人去领的不知道,但这种事也没人愿意去替领吧。喏,上头的。”他指了指楼上。

    “高三的?”前桌听着这事还挺纳闷,“现在还流行写信告白啊?不都是告白墙什么的吗?或是直接软件上说,哪还写信。”

    向今拿扇子敲他:“这你就不懂了吧?《一吻定情》看过没,开头女主角向男主角告白,就是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告白信,多有仪式感,多浪漫啊。也不知道谁那么缺德,不要就算了,还放到失物招领去……”

    他越说,声音越小,眼珠子忍不住往俞蜃脑袋上瞄,见他一动,又忙不迭地收回来,轻咳一声:“具体是谁也不知道,就不瞎说了,就是不知道给谁的。我们二中的,总不能给别的学校的吧?那个,阿蜃,你觉得是不是给我们学校的?”

    俞蜃微一弯唇:“或许是给你的,体育馆属你去得最勤。”

    “啪嗒”一声,扇子掉桌上了。

    向今木呆呆的,话也说不利索了:“给、给我的……?不能吧,我、我也没怎么去啊,而且……”

    他涨红了脸,不说话了。

    到了午休时间,俞蜃掐着点出去给谢瓷打电话,结果接的人是王茉莉,说谢瓷又在那儿找东西呢,午觉也不肯睡,他说就让她听一句话,王茉莉好半天才把人哄来。

    谢瓷不情不愿的:“我忙呢!”

    俞蜃温声道:“去睡午觉,晚上带你去游湖。”

    谢瓷一顿,似乎在思考,半晌,她提出要求:“还要踩水。”

    俞蜃都答应了,谢瓷才肯定去午睡,挂了电话,他翻阅信息,除去被屏蔽的群聊,其余都是路非野发来的信息。

    路非野:[你说的人来了,一男一女。]

    路非野:[怎么着,惹着你了?啧,哪怕犯到我手里都好点。你这人啊,还不如小时候,现在阴恻恻的,捅暗刀子多没劲儿。]

    路非野:[釉宝怎么样?听我爸说,你爷爷花了大力气去外头请来一个退休的眼科专家,和你说没?]

    俞蜃蹙眉,直接给老爷子打了个电话。

    不接,他捏紧手机,忍住没砸了。

    午后,雨越下越大。

    俞蜃看着覆着冰裂纹的窗户,想起谢瓷,她在雨天容易听不清声音,却总爱出去玩,他身上常年带着口哨,替她指路。

    今天雨这么大,他恐怕要食言了。

    不光俞蜃怕,谢瓷也害怕。

    她一觉睡醒,才一开窗,被迎面来的风雨刮了一身,只得狼狈地关上,隔着窗户听沉闷的声响,听了没一会儿,王茉莉上来找她,说老爷子给她打电话了。

    “爷爷?”

    谢瓷很是惊奇。

    老爷子不常给她打电话,知道她不爱听电话,若真想她了,也多是走俞蜃那边,这样的情况少之又少。

    谢瓷下楼接电话,听了会儿沉闷的雨,再听爷爷的声音有点模糊,他喊的大声:“釉宝,釉宝儿,听见了吗?”

    “听见啦,我刚睡醒呢。”

    “说南渚正下雨,吵着釉宝没有?”

    “没有,爷爷,我听不见。”

    老爷子沉默了一会儿,听他的乖宝老实巴交地说自己听不见,就像刀子往他心窝里捅似的,可算知道俞蜃那臭小子哪来那么大的脾气,他在那头悄悄掬了把眼泪,笑着问:“釉宝有没有想爷爷?爷爷接你回洛京住几天,好不好?”

    谢瓷抿抿唇,问:“哥哥也回去吗?”

    “当时说好了,读完高中才许回来。”老爷子担心她害怕,哄她,“釉宝不怕,爷爷来接你,几天就回来。”

    谢瓷闷了一会儿,没答应,只说:“我没和哥哥分开过。”

    从谢瓷和俞蜃被接回祖宅,他们每一天都在一起,从小到大,真没有一天分开过,连带后来被赶出去,都是兄妹两人一起被赶,现在只让谢瓷一个人回去,她不太愿意,老爷子说了半天,她只都说,晚上问哥哥,可把他给气的,臭小子给釉宝灌什么迷魂药了!

    晚上俞蜃回来,身上都是水意。

    王茉莉指了指楼上:“躲在被子里,嫌雷声吵。下午老爷子打电话过来了,釉宝接的,说的不太高兴,接完又回去躺着了。”

    俞蜃敛眸,听见关门声,轻垂下眼,又往洛京打了个电话,这回接了,可也不是老爷子,是家里的管家,哆哆嗦嗦地喊他小少爷。

    “人呢?”

    他没什么情绪。

    管家说,出门钓鱼去了,除了那点工具什么都没带,不到凌晨回不来,说完要说的,可不敢再听,连忙挂了。

    俞蜃眉心一跳,捏紧手机,手一用力,楼梯口脚步声啪嗒啪嗒响,谢瓷在上头喊:“哥哥,你快上来,爷爷使坏啦!”

    俞蜃深吸一口气,闭上眼,脖子微微上扬,等这阵子窒息感过去了,上楼找她,牵着她问:“爷爷说了什么?”

    “说让我去洛京住几天呢!”谢瓷扯着他往房里走,“也不说干什么,还不许你去,我一个人怎么去?”

    “釉宝不会一个人。”

    “真的?”

    俞蜃“嗯”了声,摸摸她的头:“我去和爷爷说。想回洛京吗?”

    谢瓷实话实说:“一点点,我想看我的橘子树,还想看爷爷,不知道他有没有变成老头,还有……没有了,在洛京我没有好朋友。”

    俞蜃:“下午小野问起你。”

    谢瓷:“小野哥哥?对啦,你们是好朋友,他怎么没来南渚看你?”

    俞蜃不会说是他不让人来,只说时间凑不上,带着谢瓷下去吃完饭,问起她和老爷子之间都说了什么,谢瓷一字不差地说给了他听。

    “他说来接你?”

    俞蜃淡声问。

    谢瓷点头:“嗯,担心我害怕。哥哥,你知道爷爷带我去干什么吗?”

    俞蜃顿了顿,说:“带你去看眼睛。”

    “看眼睛?”谢瓷眨巴眨巴眼,摸了摸自己的眼尾,“那他怎么不告诉我呢,我不害怕的。”

    俞蜃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轻点她的额头,说:“雨太大了,换一天带你游湖。今天中午为什么不睡觉?”

    说起这件事,谢瓷翘起嘴角:“我知道相机放哪儿啦,你把它拆开了对不对!哥哥总想坏点子。”

    俞蜃沉默一瞬,说:“没拆开。”

    谢瓷:“......”

    这一晚,俞蜃照旧哄睡谢瓷,而后下楼,在客厅某个柜子里放入木盒,让它静静地等待着被另一个人主人发现。

    .

    隔天午后,南渚淅淅沥沥地落着小雨。

    谢瓷对寻找相机这件事依旧保持着极大的热情,王茉莉不忍看她跑上跑下,说:“釉宝,只是拍照,我带你去拍也成,我们不告诉阿蜃。”

    谢瓷严肃道:“你不懂!”

    家里怎么可以有她不知道的东西,这可是她和俞蜃的家,在自己家都找不到东西,说出去多丢人!

    这个想法才冒出来,谢瓷打开柜子,摸到了一个小木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