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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

    对俞蜃来说,高一下半学期的生活还算平静。

    早上偶尔送谢瓷去画室,等她下课回来,中午打电话时叽叽喳喳地和他说,今天又学什么啦,和小朋友玩什么啦,下午回家,就能看见她坐在廊下,晃着脚等他。

    日子一天一天过,南渚又到了最热的时候。

    俞蜃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见过宋槐,起初他以为是谭立风做的事起了效果,却不想他压根没告诉宋槐。

    因为他又看见了她。

    在眠湖附近的咖啡馆。

    俞蜃脚步一停,立在玻璃窗侧,无声看向里面的宋槐,她和朋友说着话,看见他似乎愣了一下,而后想到什么,忽然起身往外走。

    宋槐匆匆推开门,视线停在安安静静的少年身上。蓝白的校服仿佛是为他量身定制的,炎夏里他清清冷冷,眉眼平和,丝毫不被这暑意所恼。

    依旧是她喜欢的模样。

    “俞蜃!”宋槐慌乱地喊他,神情紧张,“我不是故意来这里的,是朋友约的地方在这儿。还有,过年的事……对不起啊,我失控了,不该那么说你和你妹妹。回去我想了很久,一直想和你道歉,可、可是我不敢见你,总之,总之我向你和你妹妹道歉。”

    海岛那晚过后,宋槐回想,自己的模样实在太难看了,她慌不择路,选了最差劲的办法,让他不得不顺着她的话,从而打消她的念头。

    俞蜃怎么会喜欢谢瓷。

    不可能的。

    俞蜃垂眼,心想,谭立风果真没告诉她。

    他眸光冷淡,轻飘飘地看她一眼,说:“别去打扰她。”

    说完,他转过身,迈着原本不紧不慢的步伐继续往前走,独留宋槐失落地留在原地,她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变成这样了。

    以前和他隔着远远的距离,她只要看到他就满足了,可离得近了,反而越来越贪心,自己变了模样。他也是,从前他不会这样冷淡地看她。

    好丢人,宋槐揉了揉酸涩的眼眶。

    她不想喜欢俞蜃了。

    ...

    俞蜃回到家,谢瓷还没下课。

    新学期,向葵课表有变化,周六下午有课,照旧上到四点。俞蜃站在书房门口看了会儿,谢瓷支着小脑袋,一副困倦的模样,向葵也不喊她,居然放轻声音,生怕把她吵醒了,一时分不清谁是老师,谁是学生。

    俞蜃:“......”

    王茉莉走过来,悄声说:“釉宝这两天都没睡午觉,不知道一个人偷偷在楼上干什么,不让我上去。”

    俞蜃抬手扣了扣门,轻声说:“向老师,今天先上到这里吧,辛苦你了。”

    向葵点点头,整理完课件,轻手轻脚地离开。

    俞蜃走进书房,在谢瓷对面坐下。

    她完全没意识到对面已换了个人,偶尔还哼哼嗯两声,假装自己在听的模样,睫毛都要耷拉到地上了。

    “釉宝。”俞蜃低声喊,“抱你上去睡?”

    谢瓷迷迷糊糊的:“几点了?”

    俞蜃:“三点半。”

    谢瓷摇摇头:“不去,要等哥哥。”

    俞蜃看了她片刻,径直将她抱了起来,说不去的小姑娘自觉地缠上来,鼻子在他颈侧嗅了嗅,最后脑袋一埋,眨眼便睡去了。

    谢瓷醒来时,天已黄昏。

    夏日闷热,她睡得出了一身汗,脑子发懵,看不见、听不见,心头忽而一阵恐慌,似乎世界只剩她一个人。

    哥哥呢?

    谢瓷想去摸助听器,耳侧忽而落下一抹微凉的触感,片刻后,她被人抱起来,走出房门,走下楼梯,一直抱到楼下,放在廊下。

    俞蜃抚去沾在她脸侧的发丝,摸了摸她汗涔涔的额头,问:“釉宝怎么不说话,把围栏打开,让你玩水。”

    谢瓷第一次问:“哥哥,我还能看见吗?”

    俞蜃有片刻的怔忪,竟想起小时候的事来。

    谢瓷刚来他们家的时候,他不喜欢她。

    他不只不喜欢她,也不喜欢他爸妈、姐姐,因为他们同样不喜欢他,不过俞蜃不在乎为什么,他自顾自地生活在家里,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只是谢瓷来了之后,他身后就总跟着一个小尾巴,她喊他哥哥,明明看不见,也喜欢跟着他跑,摔倒了不会哭,爬起来去牵他的手。

    那时,俞蜃喊她,小瞎子。

    谢瓷却只知道对他笑,她说,釉宝本来就是小瞎子。

    他记得那晚上,精神病医院逃出来的疯子将他们都捉了去,绑在一块儿,谢瓷傻傻的,看不见也听不见,只知道牵他的手,问,哥哥你在么。

    俞蜃不理她。

    他在听疯子说话:“...你们丧尽天良,没想过有一天会报应到自己头上吧?不过你们知道,我没病,是正常人,所以给你们一个机会。我数数,一、二、三……五个人,投票吧,选一个人替你们去死,我放过剩下的人。”

    俞蜃注视着其他人。

    他们都在看他。

    疯子笑起来,问:“这选择这么好做啊?没劲,说说为什么。”

    “他不是我儿子,是我老婆和我大哥出轨生的野种。”

    “放屁!你自己是个孬种,事事不如你大哥,我是瞎了眼,扶你一个还不够,还要去扶你大哥?你要不要脸?”

    “谁不知道,你当初就是喜欢我大哥!”

    “你大哥算什么东西?值得我喜欢一辈子?”

    疯子听得津津有味:“既然他是你和你老公生的,你怎么也选他?”

    “他不亲人,是个怪物。”

    “你呢,你怎么选你弟弟?”

    “爸爸妈妈是我一个人的。”

    疯子听完,最后去看谢瓷,她看不见,缩在俞蜃身边,小声说话,他凑近了点,听她说:“哥哥,你是不是害怕?别怕,釉宝牵着你呢。”

    疯子惊奇道:“这小姑娘不选他。喂,你呢,你选谁?”

    他看着俞蜃。

    俞蜃侧头看谢瓷,她叽里咕噜的,小手软软的,在他掌心蹭来蹭去。他看了许久,最后指向自己。

    疯子嗤嗤地笑了:“难怪你妈说你是怪物,也是个小疯子。”

    然后呢,疯子将那三个人都弄死了,也顺便弄死了自己。他和谢瓷活了下来,被送回俞家。

    后来,有人问俞蜃。

    如果小瞎子当时能听见,她会选谁?

    俞蜃把他的头摁进土里,一字一句告诉他:“谢瓷不是瞎子。她让我活,我就活,她让我死,我就死。”

    如果这个世界,只有一个人想让他活着。

    那这个人只会是谢瓷。

    ......

    从过去回到现在,俞蜃看着谢瓷,告诉她:“爷爷每年都在找医生,釉宝以后一定会看见。”

    谢瓷牵他的手,问:“我第一个看见的人会是哥哥吗?”

    “会。”

    俞蜃答应她。

    .

    伴随着炎夏来临的,是暑假。

    向今一脸潮红地拿着个小风扇,大大咧咧地坐在课桌上叨叨:“这天气上体育课,真是遭罪,今天就放暑假了。诶,阿蜃,听我姐说,妹妹暑假不上课?”

    俞蜃转着笔,随口应:“她说太热了,老师上课很辛苦。”

    向今一呆,随即叹气:“这傻妹妹,老师在你这儿挣不到钱,肯定会去别的地方挣钱,照样要受苦。不过我姐也是,她就是闲不下来,爱好就是存钱,多么朴素的爱好。对了,你们听说没,宋槐要转学。”

    俞蜃没什么反应。

    谭立风动作一顿,回头问:“转去哪儿?转到二中?”

    向今摇摇头,瞥了眼俞蜃,压低声音:“不在南渚了,好像是转去舅舅那边的城市,二中放假就走,暑假也不过玩,就挺突然的。”

    谭立风克制着不去看俞蜃。

    他想问俞蜃,是不是他动了手脚,是不是他让宋槐转走的,又是不是因为他没照着他的话去做,可他不敢,不敢问。这些日子被俞蜃温文尔雅的外表所蛊惑,他忘了这个人以前是个疯子,不可理喻的疯子。

    谭立风:“...什么时候的事?”

    向今挠头:“就最近吧,她爸妈都留在南渚,也没工作上的调动。你说,是不是因为……”他朝俞蜃那边使了个眼色。

    谭立风紧抿着唇,说:“下午不和你们去网吧了,我有点事。”

    “啊?”

    向今一脸懵。

    等下课铃声打响,谭立风第一个冲出了教室,俞蜃凝视他片刻,收回视线,不紧不慢地整理书包。

    向今纳闷:“谭立风怎么了?他这学期哪里怪怪的。”

    俞蜃表示自己不清楚,拉上拉链,温声道:“我先回去了,暑假有空找你玩,晚上打球可以喊我。”

    向今比了个手势:“了解。”

    俞蜃走出教室,牵起唇,心情愉悦,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进行着,有条不紊,看来当个正常人还挺简单的。

    ...

    “……机场?我现在过来。”

    谭立风喘着气,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炎炎烈日不知他的急迫,照旧坦荡荡地在地面上晃荡,晒着树叶都蔫吧,颇有几分意趣。

    宋槐诧异道:“你现在过来?”

    谭立风吞咽了一下,喉间干涩:“我有事要告诉你,是关于俞蜃的。”

    宋槐挂了电话,有一瞬的茫然。

    当时,抱着想多了解俞蜃的想法,她添加了谭立风,之后他们偶尔聊天,并不熟稔,在海岛上,他曾说她不适合俞蜃,在那之后她减少了和他的联系,近几个月说过的话寥寥无几,他有什么话、什么事这么着急,一定要当面和她说呢?

    离登机还有段时间。

    宋槐和父母说了一声,去公共大厅的门口等他,约莫半小时,她看见谭立风气喘吁吁地朝她跑来,衣服被汗水打湿。

    她刚想说话,忽然瞥见他手里的盒子。

    这个盒子……很眼熟。

    谭立风热的嗓子冒火,来不及说话,把礼物递给她,去边上买了瓶水,一口喝完,捏扁空瓶,丢进垃圾桶,再回到宋槐面前,对上她古怪的眼神:“这块表为什么在你手里?”

    谭立风看着她:“你前脚刚走,俞蜃就把盒子丢了。宋槐,俞蜃他不是你看见的样子,他...他是个疯子,在洛京,我们都怕他,他没有道德心、同理心,暴躁易怒,攻击性极强,现在的样子,都是他装出来的。”

    宋槐怔怔的,似是一时无法理解他话里的意思,半晌,她问:“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你和俞蜃不是好朋友吗?”

    谭立风扯了扯唇:“我们怎么可能是好朋友,我不过是他用来安抚谢瓷的工具,好让他妹妹以为,他就是那个温柔的哥哥,和普通人没区别。”

    宋槐还是无法理解:“你为什么告诉我?”

    谭立风深吸一口气,攥紧拳:“因为我胆小、不反抗,以前在学校被人欺负,永远只能被踩在底下,仰视别人,我知道这有多痛苦。宋槐,俞蜃不值得你喜欢,他一直在骗你,骗所有人。”

    宋槐反应片刻,退后一步:“你...是不是喜欢我?”

    “......”

    谭立风张了张唇,说不出辩驳的话来。

    宋槐惊疑不定地问:“你为什么抹黑俞蜃,我有眼睛,自己会看,他根本不是你说的那种人。谭立风,他当你是朋友,你在背后这样说他,我看你才是个疯子!”

    谭立风大脑嗡嗡的,像是被人狠狠砸了一下。

    难怪,难怪俞蜃让他告诉宋槐,原来他早知道宋槐不会信,他就像看小丑一样,看他们每一个人。他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气,他总是在逃避,被欺负时逃避不反抗,逃到了南渚,还是在逃避,不敢反抗俞蜃,从洛京到南渚,又有什么用呢,他还是那个他,怯懦又胆小。

    谭立风一抹额头上的汗,哑声道:“他给我发过信息的。让我和你告白,想摆脱你的纠缠,我没答应。”

    他把信息给宋槐看。

    宋槐捏着手机,盯着对话框半晌没动,忽然,她一把将手机摔在他胸前,丢下接下来的行程,往外跑去。

    谭立风愣住,后知后觉,她要去找俞蜃,他忙追上去,冲着那个身影喊:“我知道他住在哪里!”

    她停住了,回头看他。

    眼眶是红的。

    ...

    俞蜃回到家,王茉莉整理完就想离开,却听他说:“王姨,今天晚一点。过会儿,有两个同学要来找我,耽误点儿时间。”

    王茉莉:“那我赶紧去把酸奶给冻上。釉宝她馋的很,吃不到冰淇淋,想了个法子出来,说要吃冻酸奶,怎么那么贪凉。”

    俞蜃温声问:“她在哪儿?”

    王茉莉一指书房边上的小隔间:“嫌楼上热,又不爱开空调,廊下现在烫得像铁板,躺在凉席上玩冰块呢。”

    俞蜃往隔间走,进门一看,谢瓷托腮趴在凉席上,吊带露出大片雪白,蝴蝶骨上的红痣像虎刺梅一样妍艳,裙摆滑落,滑腻的小腿交叠,晃来晃去。

    她面前放着一个冰盆,吹风机将凉意送到她脸上。

    “釉宝。”俞蜃喊她,“不可以对脸吹。”

    谢瓷哼哼唧唧地移开脸,说:“你放假啦,又可以天天管着我啦。夏天怎么会这么热,也不知道我的橘子树会不会被热死。”

    俞蜃:“不会,爷爷管着它。”

    谢瓷:“爷爷这个月都没有给你打视频电话,也没有找我,他是不是很忙,哥哥以后也会这么忙吗?”

    “不会。”

    谢瓷翘起唇角:“我以后可忙啦。”

    俞蜃坐下,配合着问:“釉宝以后想干什么?”

    “我要开一家好大、好大的木雕店。”谢瓷憧憬着未来,“等哥哥下班,就来接我回家。对啦,店里还要找一个小姑娘,会功夫的那种,不然别人欺负我怎么办,我都看不见。”

    俞蜃:“不会有人欺负你。”

    谢瓷:“嘻,有哥哥在。”

    谢瓷伸手去拽他的食指,晃荡着,感叹:“好想快点长大,去很多新地方,最想和你一起上学。”

    俞蜃垂着眼,静静地听她说。

    心变得无比宁静。

    这宁静没有持续太久,王茉莉听见门铃声响,喊俞蜃:“阿蜃,同学来了!我开门还是你出去?”

    俞蜃摸摸谢瓷的头:“是谭立风,他要转学了,来和我告别。我出去说几句话,很快就回来,不可以对脸吹。”

    “咦,他转去哪里?”

    “洛京。”

    门外。

    宋槐和谭立风眼看着门打开,俞蜃走出来,平静地看他们一眼,说:“去咖啡厅,外面热。”

    宋槐咬住唇,思绪混乱。

    这样的人,真的会是谭立风说的那样吗?

    咖啡厅内人不多,这么热的天,少有人愿意出来,路上那一段路都受不了,都坐在家里吹凉风。

    俞蜃找了个角落,点了饮料,坐下。

    他看向宋槐,视线在那只新表上停留一瞬,语气温和,说:“谭立风都告诉你了,礼物和信息,还有在洛京的事,你相信他?”

    宋槐盯着他,问:“是真的吗?”

    俞蜃:“既然要转学,不如转去洛京。你舅舅的城市教育水平不如南渚,洛京是最好的,我可以让你进洛京一中。相信也好,不信也罢,亲自去找真相,是不是更好?”

    宋槐呆住。

    他为什么这么平静?

    不止宋槐,谭立风心里同样一团乱麻,不等他想个明白,俞蜃转向他:“教练和我说,你进步很大,完全能保护自己,这一次,你不怕我,和宋槐摊牌。照目前看来,我们的交易已经完成了一半,接下来,你该回洛京去,不是躲在这里,该去检验成果了。你想回去吗,谭立风?”

    谭立风浑身冰冷。

    说不出话来。

    从一开始,俞蜃打得就是这个主意,他早就预料到了所有结果。宋槐突如其来的转学,像是临门一脚,让他一击即中。而他根本无法拒绝,因为,他也想回洛京去。

    俞蜃起身,温声道:“考虑好联系我。”

    少年来时清清爽爽,去时也干干净净,他像是从不会沾染上污垢,如羽毛一般,轻飘飘地说完,自在地离开,从不回看身后的废墟。

    俞蜃再次回到家里,等王茉莉离开,去冰箱里取出冻了丁点的酸奶,朝谢瓷招手:“釉宝,过来。”

    “干什么呀?”

    “抱我一下,喂你喝酸奶。”

    谢瓷慢吞吞地起身,纳闷:“不喂我喝也可以抱你的,你站着不要动,我过去抱你啦。这次想要抱多久?”

    “先抱。”

    “哦,你很开心吗?”

    “嗯。”

    “为什么开心?”

    “釉宝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