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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药

    洗手间离树屋不远,边上是小溪。

    谭立风站在溪边,重重地叹了口气,越和俞蜃相处,他越是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惧,甚至有点后悔招惹他。

    吹了片刻风,谭立风朝洗手间走,经过拐角,忽然撞上人,他忙说抱歉,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宋槐,她眼睛红红的,看见他顿了下,匆匆跑了。

    他一愣,这是哭过了?

    谭立风想起她告白的事,烦恼地挠了挠头,而后默默地走开,就当没看见,他最不该做的就是多管闲事,尤其是和俞蜃有关的闲事。

    宋槐回到场地时,神情已恢复如常,扫了一圈,俞蜃和谢瓷却不在,她问:“他们人呢?”

    “喏,趁着天还亮,去溪边玩了。”女生指了指不远处的小溪,“这小镇,周末还挺热闹,还有人在里面抓鱼,说得我想吃烤鱼了。向今!鱼好了没?”

    “快了!”

    宋槐轻咬着唇,犹豫片刻,说:“我去拍几张照片。”

    等她走后,两个女生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比烧烤和奶茶更吸引人的,当然是喜欢的人啦。

    溪边,俞蜃挑了处无人的河道,在谢瓷腰上绑了根救生绳,然后不许她动。谢瓷坐在溪边,也不着急,侧着耳朵听潺潺流水。

    俞蜃脱了鞋袜,下水将这一圈尖锐、方正的石头翻出来,一块块替换成平滑的圆石,躲在底下的小鱼小虾四处窜逃,远离这只恶霸般的庞然大物。

    谢瓷听着“咚咚”的沉闷声响,好奇道:“哥哥,你在干什么?”

    俞蜃:“捉鱼。”

    谢瓷:“......”

    她不喜欢捉鱼,也不想和小鱼玩儿。

    俞蜃:“把它们都赶走,釉宝就看不到了。但回去你要吃一条鱼,刚刚说好的,不可以反悔。”

    谢瓷:“我才不会。”

    俞蜃替换完,看溪水从浑浊变为清澈,问:“要不要下水玩?”

    “...有小鱼吗?”谢瓷难得在玩的方面有些迟疑,“我很乖的哥哥,也可以不下去,水里多凉呀。”

    “没有。”

    “那我去玩儿!”

    俞蜃:“......”

    “不可以走太远。”俞蜃握着她的脚踝,脱下她的小皮鞋和袜子,露出雪白的足,“一拉绳子就不能往前走了。”

    “知道知道。”

    “站起来。”

    谢瓷撑着俞蜃的手臂试探着往水里踩,一碰到水就喊:“哇,凉滋滋的,像夏天的汽水,小鱼一定在底下吐了很多泡泡。”

    “走两步,慢一点儿。”

    “咦,哥哥,这里的石头好圆,一点儿都不疼。”

    “我松手了。”

    “快点儿!”

    俞蜃缓慢地松开手,握上绳子的另一端,谢瓷每往前走一步,他跟一步,往后退一步,他退两步,那根绳子始终没被拉直。

    宋槐站在树后,双目发怔。

    看着这一幕幕,她忽而嫉妒起谢瓷来,虽然看不见,但被俞蜃如珠如宝地捧在手心,他不外露的温柔尽数给了她。

    俞蜃拒绝她和谢瓷有关系吗?

    或许……或许他怕没时间照顾她,又或许谢瓷不希望俞蜃被抢走。

    她不可抑制地胡思乱想。

    没多久,林间视线渐渐暗了,向今过来喊人吃饭,偷看的被迫回去,玩水的被迫上岸。向今探头往溪边一瞧,乐了:“这可爱的,跟牵小狗似的。”

    暮色四合后,树屋周围亮起灯来,像森林里落满了星星。他们围坐成一团,在嬉闹中度过这美好的一餐。

    谢瓷捧着小碗,拿着勺子慢吞吞地吃,碗里都是俞蜃从铁签上扒拉下来的,丝毫没有吃烧烤的乐趣。

    她小声反抗:“哥哥,我想自己吃。”

    “不可以。”

    “我可熟练啦。”

    “上次是竹签。”

    谢瓷托腮,幽幽地叹了口气,天真无辜的模样总让人忍不住往她身上瞧,尤其是向今,眼睛都要黏人家身上去了。

    谭立风扯他,压低声音:“别看了!”

    向今不情不愿地收回视线,说:“我也想有个妹妹。”

    谭立风心想,这话要是让俞蜃听见,也不知道你以后怎么死,才这么想着,视线一转,他瞥见宋槐,她坐在俞蜃对面,偷偷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去,生怕被发现,胆小又谨慎的模样,就像以前的他,卑微地仰视着旁人。

    .

    星子跃入半空时,树屋顿时有了烟火气息,出去游玩的人们陆续回来,携手并肩,低声耳语或放声大笑,安静的林间一时变得喧闹。

    “我们先回去了。”

    俞蜃牵起谢瓷。

    此时不过九点,他们刚结束一轮游戏,但听俞蜃说要回去,都没开口拦,还和谢瓷道了晚安。他们住的地方就在场地对面,宋槐眼看着俞蜃和谢瓷进了同一间树屋,她愣了一下,下意识问:“他们一起住?”

    向今:“她一个人住不安全,摔倒怎么办?来之前,我还特地让他们把里面边边角角的地方都包起来了,危险易碎的东西也没敢放,家具还是按照他们家里摆的,尽量让她走得轻松点。”

    “妹妹这样的情况,正常吧。”

    “两张床呢,肯定也不睡一起。”

    说着,女生们还有点唏嘘,感慨谢瓷平时生活肯定很不容易,不过幸好还有爸爸妈妈和哥哥。唯二两个知道俞蜃家世的人,都没出声。

    “不说了不说了,我们去外面吃点夜宵。”

    “听说这里糖水不错。”

    “晚上胖死你!”

    “......”

    .

    树屋内,谢瓷好奇地摸索着新环境,确认门窗的位置后,开始沿墙摸索,速度极慢,偶尔碰到也不疼,脸贴着玻璃往外看,似乎能看到这浪漫的夜色。慢慢的,她在悬空处摸到一把树藤扎的楼梯。

    俞蜃说过,屋里两张床,上下各一张,显然,她不可以睡在上面。

    可是睡树屋,怎么能不睡在上面呢?

    俞蜃将洗漱用品摆放至谢瓷用惯的位置,仔细在地上铺了垫子,做到万无一失才出去找人,结果找了一圈,没找着,看向楼梯,往上只能看到床边沿。

    “釉宝?”

    他喊。

    安静了一阵,上面忽然探出一个脑袋,头发乱糟糟的,眼睛却很亮,像在被子里滚过,她小声撒娇:“哥哥,我想睡在上面,一定不会掉下来的,有栏杆呢。”

    在谢瓷面前,俞蜃多数时间都很好说话,也有难说话的时候,比如此刻——他仰头看她,冷冷淡淡地说:“现在回家也来得及。”

    谢瓷一懵,把头往被子里一埋,不说话了。

    俞蜃耐心等了片刻,不见人下来,于是爬上去抓人,说:“有更高的树屋,两张床都在下面,床的高度比现在更好。我们换房间?”

    “我不要,就是想睡上面。”

    谢瓷难过地想,晚上他们说夜色真美、星星好亮时,她都不难过,可她只是想睡在上面,这样小小的要求,为什么都不可以。

    俞蜃听这细声细气的声音,神情一滞,她委屈得不行,似乎再多说两句就能哭出来,他低声说:“釉宝,上面不安全。”

    “明明就有栏杆。”

    “我会担心。”

    谢瓷从被子里抬起脸,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看向他,说:“你骗我,木雕的事骗我,现在也骗我。”

    俞蜃坐上床,把人拉到自己怀里,轻摁了摁她的眼角,哄道:“不可以哭釉宝,眼睛会不舒服。哥哥没骗你。”

    “我的木雕球鞋哪儿去了?”

    她质问。

    俞蜃:“在我这儿。”

    谢瓷:“那你还没骗我!”

    俞蜃:“骗你什么了?”

    谢瓷气冲冲的,有一肚子的话想往他脸上砸,可真要让她说,竟一句都说不上来,只好道:“反正你骗我。”

    “我没骗你,只是没告诉你。”

    俞蜃耐心和她讲道理。

    谢瓷:“为什么换回来?”

    俞蜃:“不想给别人。”

    谢瓷气闷,问一句答一句,像个闷葫芦,她换了个方式,又问:“以前换过吗?不许骗我。”

    俞蜃沉默片刻,说:“练习品都在我这里。”

    谢瓷诧异地睁大眼:“全部吗?送给茉莉和老师她们的,都在你这里吗?”

    俞蜃:“全部。”

    谢瓷这下也顾不上难过了,坐直身子,认真问:“是不喜欢我送给她们,还是其他所有人?”

    俞蜃:“所有。”

    “......”

    谢瓷皱着脸,花了点时间接受这个事实,闷声说:“和我说就好啦,换来换去多麻烦,之前要是让向老师发现了……”

    “哥哥,你有没有被人发现?”

    “没有。”

    谢瓷:“......”

    怎么听起来大家都不太聪明的样子。

    她趁机提出要求和解决方案:“你没告诉我,我很伤心,晚上我想睡在上面可以吗?哥哥也一起,你睡在外面,我就不会掉下去了。”

    俞蜃盯着她天真的眉眼,又一次拒绝:“不可以。釉宝,我不能和你一起睡,其他男生也不可以,你要记住。”

    谢瓷眨眨眼:“那如果上面有两张床,我们可以一起睡吗?”

    俞蜃:“?”

    十分钟后,民宿工作人员将大床垫搬了下去,重新在木板上放了两张单人床垫,中间只隔了两个拳头的距离。

    谢瓷:“好啦,我睡里面,你睡外面。”

    俞蜃:“......”

    半晌,俞蜃无奈道:“下去洗澡,我先下去,你再慢慢爬下来,要抓紧两边,害怕就喊我。”

    谢瓷:“我不会害怕的。”

    谢瓷不但不害怕,还灵活地爬下了楼梯,昂起下巴,对俞蜃说:“我不伤心了,但你以后要告诉我。”

    “知道了。”

    .

    近十二月中旬,南渚的夜有了冷意。

    宋槐独自坐在草坪秋千上,脑袋空空,双眸无神,失落从心底蔓延开,比被俞蜃拒绝那日的程度更甚。

    看过他的温柔,她愈发不甘心。

    如果是她,宋槐忍不住想,如果俞蜃喜欢她,她一定会将世界上最好的爱给他,而不是只无忧无虑地在他身边生活。

    倏地,身后的树屋门被打开。

    宋槐猛然回神,喃喃道:“那是他妹妹,你是不是疯了……”

    门打开,林间冷风吹来,谭立风一个激灵,扯紧衣领往下走,才迈下台阶,他又看见了宋槐。

    不可否认,宋槐是个漂亮女孩。

    和谢瓷惊为天人、自由无拘的美不一样,她像清丽的荷,气质柔婉内敛,在规训中长大,大抵做过最出格的事就是和俞蜃告白。

    而他,胆小谨慎了十几年,最终和魔鬼做了交易。

    他们很像,谭立风又一次浮上这个念头。

    “...宋槐,他们说要吃龙虾,要一起去买吗?”

    他干涩而笨拙地喊着她的名字。

    宋槐记得,谭立风和俞蜃在洛京时认识。

    于是,她说:“好。”

    ...

    “哥哥!”谢瓷洗完澡,摸索着扑在沙发上,抱着小枕头坐好,说,“快来吹头发,吹完我要看电影。”

    这会儿,谢瓷的耳边安安静静的,什么都听不清。等了片刻,热乎乎的风吹过来,舒服得眯起了眼。俞蜃将这一头黑发吹干、梳直,仔细地涂抹上精油,而后给她选了一部电影,自顾自去进了浴室。

    谢瓷侧头闻自己的味道。

    白茶味,兰芷的香味轻郁迷人。

    她好香。

    谢瓷又闻了几口,开始看电影,看至一半,门铃被摁响,叮叮咚咚的,有点刺耳,等了一会儿,见俞蜃没出来,自己跑去开门。

    “谁呀?”

    她问。

    外头传来谭立风的声音:“是我,我和宋槐一起给你们送龙虾。不方便开门没关系,我直接放在门外,让俞蜃来拿。”

    谢瓷想了想,不能没礼貌。

    打开门,说:“哥哥在……咦?”

    门开到一半,忽然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挡住,后头伸过来一截手臂,水滴往下坠落,三三两两落在谢瓷脸上。

    谢瓷一抹脸,嘀咕:“你身上下雨啦?”

    俞蜃将谢瓷护在胸前,看向门外两人,轻声道谢:“太晚了,下次再邀请你们进来坐,晚安。”

    谭立风下意识看向宋槐。

    她盯着俞蜃漆黑的眼睛,慢慢地说了句:“晚安。”

    俞蜃轻点了点头,随即把谢瓷往怀里一带,关上了门,脚步声走远,他们听到谢瓷古怪地问:“哥哥,你的衣服怎么是湿的?”

    谢瓷看不见,谭立风和宋槐都看见了。

    俞蜃套了件短袖和裤子就出来了,头发和身上都是湿的,模样不太好看,明显是洗澡洗到一半出来的,而谢瓷,穿着睡裙,颈间雪白一片。

    谭立风想说些什么,但又觉得怎么解释都古怪,只好提起别的:“去我们屋里吃龙虾吧,向今他们在打牌。”

    宋槐掐着指尖,“嗯”了声。

    走出去一段路,她又回头看了眼明亮的树屋。

    总感觉,哪里很奇怪。

    .

    谢瓷凑上去摸了摸俞蜃的胳膊,踮脚一摸他脑袋,撵他去浴室:“快进去擦干,感冒茉莉要骂人啦!还要喝苦药。”

    俞蜃:“想吃龙虾吗?”

    “嗯,等你一起吃。”

    谢瓷推他。

    俞蜃动作很快,吹干头发,换了身衣服,出来陪谢瓷吃小龙虾,说是陪,不如说是伺候——她十根葱似的指头干干净净的,嘴巴一张,舌头一卷,就将龙虾叼了进去。

    “好吃吗?”

    “嗯嗯嗯。”

    谢瓷侧身对着幕布,面对着俞蜃,耳朵用来听,嘴巴用来吃,眼睛休息不干活,她美滋滋的,哪里还记得刚刚难过伤心的事。

    “我好开心呀,哥哥。”

    谢瓷捧着脸,弯着眼睛对俞蜃笑。

    俞蜃垂下眼,心里像是有只怪兽,左冲右撞,想把她拎回家里去,再也不放出来,又想答应她,以后再出来玩。

    他说不出口。

    “王姨说,你最近不开心。”俞蜃提起这趟出来的缘由,“她说是从体育馆之后开始的。釉宝,你有什么心事?”

    谢瓷摇头:“我没有心事。”

    俞蜃淡声喊:“釉宝。”

    谢瓷别过脸,小声说:“睡觉再和你说。”

    俞蜃没再问,又喂了几口,将剩下的龙虾丢进了垃圾桶。釉宝今天没吃除他以外任何人烤的串,他心情不错。

    近十一点,谢瓷刷完牙,捂着嘴打哈欠,嘟囔:“困了。”

    俞蜃蹲下身:“背你上去。”

    “哥哥,我重不重呀?”

    她和普通小姑娘一样,爱问这样的问题。

    俞蜃弓着腰,把人放到床上,塞进被子里,说:“不重,再长高五厘米都不会重。今天听故事吗?”

    谢瓷:“不听,和你说我的心事呢。”

    俞蜃关灯躺下,隔着咫尺的距离,侧身看她,说:“哥哥听着。”

    这样正经地和俞蜃说心事,还是头一次。

    谢瓷别别扭扭的,支吾了半天,小声说:“我想……我想去很多地方,想和很多人说话,想出去上学。”

    一个人长大好孤独。

    谢瓷偷偷想。

    俞蜃答应她:“高考完,我带你出去上学。”

    谢瓷一呆:“我们可以一起吗?”

    俞蜃:“一起去国外。”

    谢瓷蹭得一下坐起身,往俞蜃怀里扑:“真的吗真的吗,我们一起去吗?我可以和你一起在教室里上课吗?”

    俞蜃:“可以。”

    谢瓷想了想,又问:“手牵手会违反校规吗?”

    俞蜃:“不会。”

    谢瓷那点儿困意顿时跑远了,在他下巴上蹭来蹭去,蹭了没一会儿,被人塞回自己床上,她开始打滚。

    俞蜃耐着性子听她滚了半天,说:“该睡觉了,釉宝。”

    谢瓷不愿意,高兴完又和他讨论电影:“哥哥,电影里说,‘人生没有两次天真无邪的机会’这是什么意思?”

    俞蜃闭着眼,低声说:“意思是……”

    谢瓷连忙竖起小耳朵,听他说:“——意思是釉宝再不睡觉,就把你捉到下面去睡。釉宝没有两次耍赖的机会。”

    “......”

    “晚安,哥哥。”

    谢瓷老实地平躺下来,闭上眼睛和一直动个不停的嘴巴,关上耳朵,贴着靠近俞蜃的床边沿,不一会儿呼呼睡去。

    俞蜃侧身,注视着谢瓷。

    他想,釉宝可以永远天真无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