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笛音竹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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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一转眼,离开古庙已经一个多月了。 龙子西走走停停,沿河寻找,东行了约二三百里路,却没有发现一点儿女婴的踪迹。 两岸何止几十座村落,龙子西四处打听,却没有一个人听说过有人捡到了孩子之类的事情。 龙子西渐渐失去了希望,心想八成那孩子早就喂了鱼虾。 即便不是淹死,一个刚出生的婴儿经过了这么些天,便饿也饿死了。 但龙子西还是坚持在寻找。 他想反正自己无处可去,寻找妹妹便是最要紧的事情。 他不想对不起姑姑,更不想让姑父失望。 想到姑姑,不禁阵阵心酸。 这位姑姑,比他大了将近二十岁,只见过一面。 龙子西已经记不太清她的模样,但在他的心中却是至亲之人。 又想到姑父不许他报仇的临终遗言。 他知道,姑父无非是为他的安全着想。 不禁内心踌躇: 如果真的找不到妹妹,自己到底该不该为姑姑和姑父报仇? 16 这一日,沿河又走了二三十里,来到了下游一处。 估计此处离镐京城已有三四百里之遥。 但见这里水势大缓,河清见底,奇石林立,百草丰生,端的是山清水秀,风景如画。 不由得下了马,让马在河边饮水吃草。 那马儿竟是十分欢喜,下了河洗起澡来。 龙子西则蹲在河边,洗了把脸,双手掬水喝了一口,顿觉神清气爽,多日的郁闷为之一去。 心想,这么恬静优美的地方,真的是世所罕有。 倘得一个心爱的女人为伴,在此了却一生,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想到自己年轻尚轻,怎么就会突然想到有女人为伴? 不禁脸红,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正沉思遐想,忽然耳边传来悠扬的笛声。 那笛声清丽婉转,如泣如诉,配上这绝世美景,真的是让人如醉如痴。 龙子西不禁循声望去。 但见对面左前方,远隔三五十丈的一个山坡之上,一个黄衣少女坐在那里,一支长笛横在嘴边,那如水的笛声正是由她吹来。 从龙子西的角度,看到的是那少女的侧面。 那少女身下是一块巨石,背后是一棵粗大的榕树,脚前是潺潺流水,四周是青青绿草,还点缀着各色野花,比刚才所见的风景不知又美了多少倍! 龙子西一时竟看得呆了。 看着看着,心中充满了无限柔情,觉得十分甜美,却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阵微风吹来,龙子西一激灵,才发觉自己走了神。 再度清醒,耳边却不闻笛声。 向对面望去,那大石上已经不见少女踪影。 龙子西不禁心生憾意,早知那少女这么快就离去,刚才真该过去看个究竟。 心无聊赖,呆呆地又坐了一会儿。 看看日渐西沉,河面上泛起鳞鳞白光,龙子西起身牵上马,却是不由自主地踩着石头,趟过河水,向刚才那少女呆的山坡走去。 上了山坡,回头一望,西天红霞像是为青草绿树披上了一层彩色帏幔,景色却又是另一番韵味。 看那巨石,方方正正,光滑如脂,仿佛少女还坐在那里,那种甜美的情感不觉再次涌上心头。 当下,龙子西把马停在那棵大榕树下,学着那黄衣少女的姿势坐上那块巨石,以手比划着吹笛的动作,回味着那少女吹笛的样子。 心想,可惜自己不会吹笛,否则便这样吹上一曲,岂不大妙? 正想着,手却碰上了姑父的腰带。 一时想不明白,姑父为什么把腰带给了他,难道只是为了纪念? 自己也曾经认真检查过,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不由得又想起姑姑和姑父,想起姑父临终前那迷离的眼神,长叹了一声。 坐了一会儿,环顾四周,发现一条羊肠小道婉转北去,远处却是一方山谷,几户人家。 心想,今晚少不得在哪家借住一宿。 那少女多半住在其中,再度碰上也未可知。 怀着说不清的感觉,站起身牵马沿路而去。 行不到五七百步,便看到山脚下一家小院,四周是土石院墙,中间是一座木楼。 那楼起在半空,只有一段楼梯可上,想是以防虎狼等物。 龙子西来到院子门前,见那木门已从里面拴上。 正要朗声叫门,却听“吱呀”一声,小楼门开,从中出来一人。 龙子西一见那人,更加惊诧,不禁失口“啊”了一声。 17 你道那人是谁? 却原来是那个因卖弓箭而被官兵追杀的青年男子! 那天在“憩来京”客栈龙子西曾见过他两回,在他与官兵相斗时,又认真看了他多时,自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却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 那人见了龙子西却不认得,警惕地问道: “这位小哥何人?来此做甚?” 龙子西终是少年天性,见他紧张兮兮的样子,嘻笑答道: “在下非为何人,乃是骑马之人。 “来此也不做甚,只为寻马则个。” 那人听了一惊,缓步下了木楼,来到门前。 端详了龙子西一会儿,说道: “来此寻马?请恕在下听不懂小哥的意思。” 龙子西笑道: “那日在憩来京客栈门前,大哥好身手! “不过,如果不是小可的马帮忙,大哥要全身而退,怕也不易。” 那人更加惊骇,再次把龙子西上下打量,徐徐问道: “那……那马,原来是小哥……你的?” 龙子西道: “正是。不过,刚才说寻马那是戏言,小可来此却另有要事。” 那人眼见龙子西并非对己不利之人,换了脸色,急忙开门。 进得院来,龙子西看到靠墙拴着一匹高头白马,正是自己的那一匹。 那马儿见了主人,欢喜得前蹄刨地,“咴咴”长叫。 龙子西不禁心头一热。 那人见龙子西盯着马看,顿时面露窘色: “当时事出紧急,还望小哥见谅。” 龙子西笑道: “算得什么?能够救人一命,兀得不是这畜生的造化?” 说着,两人互相做了介绍。 那人原来姓华名彪字地宁。 龙子西也把自己的姓名告诉了他。 华地宁不是武林中人,并不知眼前这位少年,便是那位名头大大的飞虎大侠的儿子,更不知道龙子西小小年纪身负绝世武功。 当下把马安顿停当,二人上了楼来。 楼里尚有一对老夫妻,自是热情相迎。 华地宁做了介绍: “这两位是我姨母和姨丈,这位是龙小哥,那日正是多亏了他的马,外甥才逃得性命。” 见礼毕,那对老夫妻颇是好客,当下安排酒菜。 华地宁连敬了龙子西几杯,报那一马之恩。 老夫妻简单吃完了饭自进隔壁休息。 又喝了几杯,龙子西不禁问道: “那一日见华兄脱险,却如何来了这里?” 华地宁一脸愤恨: “愚兄本住在离镐京城不远的山里,那日脱险后,却是不敢回家,几经周折,最后来了我姨母这里。 “此事想来就可恨! “我夫妻二人均是良民,一直以做些弓箭或者其他物事为生,哪里知道官家最近有了这么一个古怪的规定,结果遭此横祸。 “唉!想我那娘子还有她肚里的孩子,死得好惨!” 龙子西也是轻叹一声,问道: “华兄可知官家为何有此规定?” 华地宁道: “愚兄原也不知。这些日子道听途说,却是大致搞清楚了原委。” 龙子西问: “究竟所为何事?” 华地宁道: “此事说来十分虚妄,实在气人太甚! “小哥在京城可曾听说一个后宫奴婢几十年产下一女之事?” 龙子西点了点头。 华地宁继续说道: “都传宫中有一先王手内老宫人,怀孕几十年,前不久生下一女。 “宣王认为是不祥之物,当即将女婴处死。 “这倒也罢了。 “宣王对此却十分疑忌,召太史占卜,以测凶吉。 “那卦词中却有一句‘慎之慎之,檿弧箕箙’……” 龙子西不解: “慎之慎之,‘檿弧箕箙’?那是什么意思?” 华地宁道: “愚兄原也不懂。 “据说太史解释为,这一句乃是说,桑木弓箭和箕草箭袋,会给当朝带来祸患,要格外小心,所以宣王才下令禁止造卖。 “兄弟你说,这不是胡说八道么?” 龙子西道: “原来如此! “小可也听说那宣王如今骄奢淫逸,朝政日坏。 “却是不思悔改,反倒热衷于占卜之事,偏又信那卜官之言,常常弄出一些古怪的事情。 “可不当真是天道崩毁,草菅人命!” 两人说到这里,都是气不打一处来。 龙子西又是长叹一气,道: “华兄自是深受其害。唉,便是小可,也有亲人遭了祸殃!” 见华地宁面露不解,龙子西继续说道: “不瞒华兄,那传言中的老宫女乃是小可的姑姑,那孩子并非什么怀孕多年所生的怪物,乃是小可的妹妹。” 便把陈渡与姑姑以及古庙里的事情说了一遍。 华地宁听了唏嘘不已,却对杜大人放过龙子西有些不信: “那杜大人真的没有再为难小哥么?倒也实在不易。” 龙子西点头道: “正是。小可后来才知道,那杜大人姓杜名伯,乃是当朝的上大夫,位高人贵。 “也是宣王对这女婴之事太过重视,令他专督此事,他才亲自带人追查。 “此人不仅武艺高强,而且为人正直。 “那天见我姑父陈渡已死,自割了他的首级回去交差,允我将姑父尸身埋葬,并答应我事后会将姑父首级交给我,与姑父尸首合葬一处。 “还让我骑了姑父的马快快离开。 “听说那丘善的马队在路上见了姑父的首级便转回了京城。” 华地宁气得拍了一下桌子: “那杜大人倒颇正直,只可惜于事无补,你姑姑一家三口最后还是全部死于非命!” 龙子西摇摇头: “非也。 “华兄听说的是,那孩子已经被处死,却是与真相不符。 “那王后只是派人将孩子扔进了河里,死还是没死却很难说。 “小可沿河而来,正是为了查找那孩子的下落。” 华地宁听了此语,惊得半晌做声不得。 喃喃地道: “扔进了河里? “莫非……莫非,那孩子正是被宫里抛弃的孩子?” 龙子西见了华地宁如此情状,急忙问道: “怎么,华兄见过那孩子?” 华地宁连连点头: “如果真的是她,岂止见过,那孩子正是为愚兄所救!” 龙子西大吃一惊,长身而起: “那么,那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如今又在哪里?” 华地宁道: “龙兄弟莫急,你且坐下,听愚兄慢慢道来。” 18 当下龙子西耐住性子,重新坐下,听那华地宁徐徐说道: “那一日愚兄力斗官兵,身中箭伤,多亏了龙兄弟的马才脱离险境。 “却是不敢走回家的路,反往河的下游奔去。 “一路奔来,丝毫不敢停留,一直奔了四五十里,到了河边,却终于支持不住,跌下马来。 “愚兄爬到河边,洗了洗伤口,又扯下衣袖缚住伤口。 “正料理着,却看见了一件大大的怪事!” 龙子西知道那怪事必与女婴有关,也不问他,听他继续说道: “只见远处漂来一个箩筐,奇怪的是,有几十只鸟儿护在上边,恰似用嘴衔着那箩筐往岸上拖,一会儿便到了愚兄面前。 “愚兄深以为怪,走过去赶开众鸟,捞上来一看,里面竟是个女婴!” 龙子西急急问道: “女婴?她可还活着?” 华地宁道: “那婴儿自是活着。 “愚兄看她之时,她竟发出啼哭。 “但眼见是饿得厉害,哭声甚是无力。” 龙子西急忙追问: “后来呢?” 华地宁道: “后来,愚兄想此女落水不死,有鸟护身,必是大贵之人。 “愚兄已家破人亡,再无亲人,如能将她抚养成人,或许将来有所指望。 “便抱起她,却不敢回自己村里,也不敢沿河而走,便穿过河流,反身向南,直奔褒城。” 龙子西心道,那褒城离此却远了。 待要询问,听华地宁继续说道: “那褒城原有愚兄的一个相识,却是一时找不到。 “愚兄怕官兵追查,不敢停留,又来到了褒城附近的一处乡下。 “几十天下来,愚兄发现要抚养那婴儿却是一件难事。 “兄弟你想,愚兄一个大男人,哪来乳水喂她?只能胡乱喂她些什么。 “但那孩子实在太小,如何吃得下别的东西?整天价饿得直哭。 “也是这女婴命不该绝,恰好乡下有个叫姒大的男子,娘子刚刚生产,孩儿却夭折了,愚兄便将那婴儿送给了他。” 龙子西听到那孩子被人收养,有乳吃了,略松了口气: “除了孩子,那筐中可还有其他物事?” 华地宁道: “有。把孩子交给姒大的时候,在襁褓里见到了一个象牙镯,愚兄一并给了姒大,也是想作为以后相认的凭证。 “其他却是再没有什么了。” 龙子西听到“象牙镯”三字,越发觉得那个孩子正是自己要找的妹妹,不觉心下暗喜。 想了一会儿。问道: “后来又是如何?” 华地宁道: “后来,愚兄本想就在那里过活。 “但一来那里无亲无靠,二来也怕官兵什么时候找上门来,便又来此投奔姨母。 “以后那婴儿是死是活,却是不知道了。” 龙子西听完,略一沉吟,觉得那孩子必是姑姑的孩子无疑。 却也更加担心,也不知那孩子是否安然活了下来。 当下,便生出了去褒地寻找女婴之念,问道: “华兄可知那姒大住的地方叫甚名字?” 华地宁道: “那地方离褒城不远,愚兄记得好像唤作‘骆驼庄’,距此约有七八百里路程。 “兄弟既有此问,愚兄知龙兄弟之意了。 “只是今日已晚,早些歇息,我们明天再做计较如何?” 龙子西道: “正是如此。” 当下草草吃毕,收拾停当,安排宿下。 龙子西却是久久难以入睡,既为有了孩子的下落感到高兴,又不时为那孩子的安危担心。 思来想去,恨不能即刻飞到那骆驼庄。 辗转反侧之际,忽听窗外似又传来隐隐笛声。 龙子西一惊之下,心念转动: 莫非又是那黄衣少女? 一冲动,爬起来就要出去看个究竟。 手刚触上门栓,却又忽地停住,只在心里骂着自己。 龙子西啊龙子西,你怎么恁地冒失? 即便是她,可素昧平生,你如何与她厮见? 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轻浮了呢? 再说,刚刚有了妹妹的下落,你不想着如何去找妹妹,却为一件与你毫无关系的事情分心,难道你忘了姑父的临终托付了么? 不由得撤回手,转向窗前,努力稳定心神。 却听那笛声忽隐忽现,在这静夜令人心动,又哪里静得下心来? 龙子西轻叹一声,把目光转向窗外。 见那月儿挂在林梢,早把如水的月光泻了一地。 19 次日,龙子西早早醒来,却发现那对老夫妻和华地宁早就起了。 洗漱完毕,龙子西穿上华地宁为他准备的一套干净衣服。 那对老夫妻已将早饭做好,又蒸了满满一锅面饼,还有好些肉干。 龙子西心道:这个人家直恁地好,兀得不是为我准备的干粮? 不由心生感激。 不一时,华地宁从外面回来,原来是一大早上山又采了好些果子。 饭毕,龙子西正要告辞,那华地宁却先开了口: “龙兄弟,如果没有你的马,我华地宁早做了刀下之鬼。 “昨晚愚兄与姨母、姨丈商量妥当,就由愚兄伴龙兄弟去找那孩子,助龙兄弟一臂之力,以报一马之恩,如何?” 龙子西大喜: “便是小弟也有此意,却如何张得开口! “既然华兄愿去,真正求之不得! “小弟先行谢过,报恩的话却是再休提起。” 华地宁道: “那一日愚兄来去匆忙,路径并未记得十分清楚。 “但愚兄既然去过,总强似龙兄弟你一人去找。” 龙子西道: “正是。只是须误了姨家的生计,让小可如何心安!” 便将出一些贝币送与老者,道: “小可颇有些钱财,华兄不在之日,两位老人家不须过累,这些钱足够应付三五个月了。” 老儿推辞再三,龙子西如何肯依? 老儿只得受了。 当下两人带了一些干粮、肉干、水果之类,各戴了一顶斗笠,龙子西骑了原先自己的马,华地宁却骑了龙子西骑来的马,与两位老人家告别上路。 龙子西心中却是七上八下: 此去到底能否顺利找到妹妹呢? wap. /133/133640/3129280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