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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老

    南渚的盛日一直持续到十二月,才有了点儿冬的意味。谢瓷刚来南渚时,不是很习惯的这样的天气,怎么天还没冷,就要过年了呢,这几年下来倒是习惯了。

    往年的十二月,谢瓷总是心情高涨,这样的天总能出去玩儿。

    但今年,水屋的日子有股说不出的沉闷。

    其中,王茉莉感受深刻,谢瓷不再满屋子地找相机了,不再嚷着出去玩,玩木头的时间也大大减少。以前,她总是在家等着俞蜃回来,可近日,她企图去学校里接俞蜃,还是偷偷的。

    这一日,谢瓷又提起这件事。

    王茉莉有几分为难:“釉宝,没经过阿蜃的同意,我不能带你出门。而且放学的时候,学校门口人很多,不安全。”

    谢瓷眨眼:“人不多,他们晚上才放学。”

    王茉莉:“可是……”

    “哥哥不会生气。”谢瓷抿唇笑了一下,而后那抹笑垂下来,“他看到我会很开心的,带我去吧,茉莉。”

    王茉莉叹气:“这阵子都是怎么了。”

    王茉莉到底没全然由着谢瓷,出门前,让她带上盲杖,给俞蜃发了条短信,才盯着人一块儿出门了。

    谢瓷握着盲杖,走了几步,忽然问:“茉莉,你会和哥哥一起回洛京吗?”

    “肯定和你们一起回去呀。”王茉莉提起这件事还挺高兴,“好些年没回去,都不习惯过冬天了。”

    静了片刻,谢瓷说:“我不和你们回去。”

    王茉莉愣愣的,没反应过来:“...在南渚还有事儿?那阿蜃不会先回去的,那会儿放寒假,回去也不着急。”

    谢瓷:“茉莉,我要去国外治眼睛。”

    这下王茉莉真愣着了,好半天,问:“阿蜃不去?”

    谢瓷:“我自己去。”

    王茉莉动了动唇,去看谢瓷,小姑娘言语间没有不舍,可她垂着眼,安安静静的,不说话,让人无端生出心疼和怜爱来。

    她想,难怪。

    谢瓷是第二次去二中。

    第一次,俞蜃带着她翻/墙进学校,他们是规则之下的漏网之鱼,藏在月色里,悄悄游走在校园间,还差点被发现了,那一晚她像风一样奔跑。

    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手牵手和俞蜃一起走在学校里。

    谢瓷难过地想。

    第二次和第一次体验相差很多。

    白日里街道喧闹,她向来喜欢听这些声音,今天却没什么兴致,王茉莉牵着她在门口不远的横椅坐下,和她说话。

    王茉莉最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虽不能看见全貌,但也能窥之一二,于是安慰她:“釉宝,治完眼睛就能回家来了,等你回来,我还给你做好吃的。”

    谢瓷:“茉莉,你留在哥哥身边吧。”

    王茉莉微怔,迟疑道:“阿蜃回了俞家,应该用不着我。”

    谢瓷:“可我走了,他就一个人了。”

    半晌,王茉莉叹气:“只要阿蜃愿意,我肯定留着。釉宝放心,我替你看着他,让他多吃、多睡。”

    谢瓷:“他可能会过得不太高兴,茉莉,你让让他。”

    王茉莉:“知道了,釉宝去多久?”

    谢瓷:“可能眼睛治好就回来了。”

    王茉莉也舍不得谢瓷,但心底却有些困惑,这话说的,怎么像是长年累月回不来的样子,治眼睛需要那么久吗?

    不多时,下课铃声打响。

    教室里,俞蜃拎着书包起身,无声无息地离开教室。

    向今欲言又止,没来得及喊住他,拍了拍前桌:“诶,你发现没,阿蜃最近有些古怪,本来话就不多,现在干脆不说话了。”

    前桌:“还好吧,他不都专心学习?”

    向今:“你不懂!有种说不出的感觉。难不成……”

    前桌:“难不成什么?”

    向今挠挠头,前阵子,向葵和他说,谢瓷的课就上到这学期结束,原因也没说,也不知道干什么去,难不成家里出事了?

    俞蜃走出教学楼,忽然停在空地前。

    他的上半身微微弓起,手捂着胸口,重重地喘了口气,黑眸无焦点地落在地面,所见都是虚幻。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还在这里装模作样地上学。

    不喜欢说话,不喜欢笑,不喜欢同学,不喜欢学校,不喜欢南渚,世界上他唯一喜欢的人即将离他而去,他到底为什么还要在这里。

    为什么?

    “...俞蜃,你没事吗?”

    女生微微讶异,声音轻轻柔柔的。

    俞蜃抬眼,冷戾的眸落在她身上,对上他眼里的狂乱,女生一怔,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似是被他眼神吓到。

    俞蜃缓了片刻,垂下眼,低声说:“没事。”

    原来是因为这个。

    因为见不得别人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谢瓷,听不得别人说谢瓷,所以他得苟延残喘地装下去。那就装吧,装到精疲力竭,再也装不下去。

    俞蜃没再管她,径直往校门口走去,刷完校园卡,转弯走向地铁口,才跨出两步,听见王茉莉的声音。

    “阿蜃!”

    俞蜃顿住,倏地回头。

    杉树下,谢瓷安静地坐在那儿,白净的侧脸对着他的方向,凝神听着动静。光斑落下来,在她的裙摆上晃动,平日嚣张的阳光落到她身上时,变得那么轻、那么温柔。

    他停在原地,迈不出步子,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许是久久没有听到回应,她站起来。

    俞蜃攥紧拳,走过去,低声和王茉莉说了句话,王茉莉点点头,先行离开。他看向谢瓷,哑声问:“怎么过来了。”

    谢瓷朝他伸出手,藕节似的小臂横在他眼前,掌心摊开,说:“想和你牵手去学校里,我和他们说,我看不见,就不会违反校规啦。”

    俞蜃静了片刻,将她攥进掌心里。

    走到门卫处,俞蜃和他解释,想带妹妹去学校看看。门卫叔叔认识俞蜃,就这么一个孩子天天不上晚自习,他之前还疑惑怎么能不上课,今天看到他身边那个小姑娘,才知道为什么,他没说话,直接打开了门。

    谢瓷听见声音,抿唇笑起来,露出浅浅的梨涡:“谢谢叔叔。”

    门卫听了,转身探头,从桌上抓了几粒糖,递给俞蜃,说:“给妹妹吃,想看多久看多久。”

    俞蜃接过糖,牵着谢瓷往里面走。

    “想吃吗?”他问。

    谢瓷摇头。

    白日的校园和夜晚有什么区别呢,对谢瓷来说是没有区别的,只是这次她能听见不一样的声音,听见学生们结伴走过,交谈着、嬉笑着。

    一定很美,谢瓷想。

    但俞蜃在这里不快乐。

    谢瓷轻捏了捏俞蜃长长的手指,上移握住他的手臂,说:“想去你们食堂吃饭,可以去吗?”

    俞蜃低声应:“可以,我找向今一起。”

    食堂人多,他一个人没法顾好谢瓷。

    向今在教室里,听见俞蜃喊的时候还纳闷,忘带东西了么,一回头,吓得他差点从桌子上摔下来,瞪圆了眼睛看着教室外的女孩,她趴在围栏上,仰头不知道听什么,来往的人都往她身上瞧。

    惊讶过后,向今匆匆跑出去,想看谢瓷又不好意思,只能磕磕巴巴地问:“.妹妹怎么、怎么来了?”

    俞蜃:“想在食堂吃饭,一起吗?”

    向今:“...当然!走走走,这会儿人少点,去找个好位置。”

    谢瓷弯着眼睛和向今打招呼,向今偷偷脸红,想起谢瓷看不见,又没那么害臊了,和她说起话来——

    “听我姐说,下学期不上课了?”

    “嗯,要回洛京。”

    “回洛京?!那阿蜃呢?”

    向今一脸震惊:“不是,你们一个个商量好了吗?怎么忽然都回去了,这还没两年就走了。”震惊过后,他有点失落,他又少了一个好朋友。

    谢瓷想了想,说:“你考去洛京吧,哥哥在洛京上学。对吧,哥哥?”

    俞蜃“嗯”了声。

    向今愁苦:“够不上分数线,要是想上就上,我肯定去洛京。可以努力试试看,去了洛京阿蜃罩着我?

    谢瓷:“一定,他可厉害了。”

    凶巴巴的,谁都怕他。

    向今又问:“我想去繁华的都市醉生梦死,有阿蜃罩着,我能在洛京横着走吗?就是听到我的名字,就吓死那种。”

    谢瓷:“可以!”

    向今:“哇。”

    向今只是开玩笑似的问谢瓷,但她却说得和真的似的,他心下感叹,当小朋友真快乐。直到多年后,向今才知道,谢瓷说的一个字都不假。

    到了食堂,向今去打饭,俞蜃带着谢瓷在位置上坐下,无数视线朝着他们看来,他对此视而不见,只问:“吵不吵?”

    谢瓷摇头,她好奇地听着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叮铃哐啷的,像一首吵闹的乐曲,食物的味道里混着人声,拥挤又热闹。

    “哥哥,你每天都在食堂吃饭吗?”

    “有时候下了课会去打球,打完去外面吃。不去打球就来食堂,会等人少一点,也是和向今一起。”

    “有喜欢吃的菜吗?”

    “都一样。”

    谢瓷鼓鼓脸,握着俞蜃摊开的手掌,指尖沿着他的掌纹划来划去,玩了一会儿,忽然小声说:“你会好好吃饭的吧?”

    俞蜃垂眼,喉结滚了滚,低声应:“嗯。”

    谢瓷抿了抿唇:“我让茉莉留在你身边,她照顾你,好不好?”

    俞蜃:“好。”

    谢瓷轻呼了一口气,还想说什么,向今端着七八个菜回来了,还拉了个人帮他,三人凑在一块儿吃了顿饭。

    吃完,向今送他们到校门口,眼看着人走了,幽幽地叹了口气,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感觉那两个人之间,情绪沉沉的,让他也蔫了吧唧的,莫名丧起来。

    .

    十二月过去,二中迎来了期末考。

    俞蜃考完试,去办转学手续,班主任看着他差点流泪,多好一个孩子,才到手一年多,就飞走了,他的状元丢了!

    班主任问:“非走不可吗?”

    俞蜃低声应:“家里长辈身体不太好。”

    这是无可奈何的事,班主任叹了口气,带他去办手续,又念叨:“成绩出来老师发给你,走前加一加老师和同学的联系方式,以后再回南渚来,遇见难事就找老师。要是碰见题目不会,也可以问我。”

    这话说的,哪里没有老师呢。

    他不过是舍不得这个孩子罢了。

    俞蜃安静地听着,直到班主任问,不过年就走吗,他才应:“过完年再走,提前祝老师新年快乐。”

    班主任感叹:“老师祝你前程似锦,回家去吧。”

    进入寒假后,俞蜃出去和六班同学吃了顿饭,其余时间都留在家里,一转眼就到了年三十。

    年三十这一天,赵姨知道他们要走,中午过来吃了饭,又和他们依依惜别了一会儿,和王茉莉一起离开,俞蜃和谢瓷在家里。

    “又过年了呢。”谢瓷盘腿坐在房间里,和俞蜃一起整理箱子,“哥哥,过完年你十八岁了,还会长高吗?”

    “会的。”

    “那我呢?”

    “多吃鱼,喝牛奶。”

    谢瓷哼哼唧唧的,转移话题:“我要走啦,你有没有东西要给我?我的木头和宝贝工具你都给我藏好,不许弄丢了。”

    俞蜃:“不会丢。”

    谢瓷:“放得都是我喜欢的衣服吗?那双小皮鞋我要穿去,那双白色的,有蝴蝶结,还有你给我写的信。”

    俞蜃:“都放了。”

    整理完箱子,谢瓷朝俞蜃张开手,要他抱着下楼去吃饭,俞蜃抱起她,却没下楼,转而往暗室里走。

    “咦,到这里来干什么?”

    谢瓷被放下来,脚踩到地,摸索着往里走。

    俞蜃:“小心碰到。”

    谢瓷试探着往里摸,原本空荡荡的暗室,此时似乎放了很多东西。她抬起手,一点点去触碰,她摸到照片,一张、两张、三张……从一整排,再到一整个墙面,暗室内挂满了照片,桌上叠着几个木盒,正中间是谢瓷找了近半年的相机。

    谢瓷仔细抚过相机的形状。

    俞蜃告诉她:“epsonr-d1,是它的名字,精致、严谨,也复古。你刚才摸到的是镜头,现在是旁轴取景器,翻转屏可以打开,再下面……给快门上弦,需要扳拨片,按一次快门,扳一次,一次只能拍一张。”

    谢瓷每往下一步,俞蜃就解释一句。

    最后,俞蜃告诉她:“我给它装了肩带,这台相机送给釉宝,我不在,它能替你看见、记得。”

    谢瓷静立在昏暗的室内,握着相机,问:“都是我的照片吗?”

    俞蜃“嗯”了声:“这些不能给你,木盒也不能给你,要打开吗?”

    谢瓷想了想,摇头:“以后再打开。”

    谢瓷在里面站了一会儿,只拿着相机出来,问:“你把它藏在哪儿了?我怎么找都没找到。”

    俞蜃:“在船上,船上有暗格。”

    谢瓷呆住,俞蜃每天划船出行,白日里,小船就停泊在岸边,她摸不着也看不着,等他回了家,她没有心思再找,哪会注意到上面有暗格。

    “我好笨。”

    谢瓷闷闷地低下头。

    俞蜃摸摸她的头,牵她下楼,轻声应:“釉宝不笨,等眼睛好了,还能读大学,将来挣钱养哥哥。”

    谢瓷重重地点头:“我会挣好多钱,给哥哥买大院子。”

    年夜饭如往年一般,热热闹闹的,什么都有。

    谢瓷和俞蜃坐在客厅里,听电视上放的春节联欢晚会,谢瓷能认出他们的声音来,挨个叫名字,偶尔一张嘴,吃俞蜃喂过来的海鲜。

    等磨磨蹭蹭地吃完饭,已是九点。

    谢瓷不肯上楼洗澡,缠着俞蜃贴对联,家门口贴了还不够,要给门廊下也贴上,还要自己来。

    俞蜃搬过椅子,扶着她站稳,仰头看她,说:“一直举到头顶,好了,往左边一点,再往上一点。”

    “上不去啦!手就这么长,还踮脚了呢。”

    “那就贴在这儿。”

    “我贴正了吗?”

    “嗯。”

    谢瓷贴完,兴奋地想贴另一边,不等站上椅子,夜空中忽然一阵巨响,而后噼里啪啦的声音展开,像细碎的小纸片哗啦啦往下掉似的。

    谢瓷侧头,下意识往声音处看去。

    俞蜃抬手捂住她的耳朵,安静地看着她,看绚烂的烟花在她眼里绽放,看璀璨的光芒映亮她的双眸,倏地,她看过来,像是能看见他一样。

    俞蜃屏住了呼吸。

    谢瓷踮起脚,紧紧搂住他,贴着他的耳侧,小声告诉他:“新年快乐,哥哥。明年、后年、大后年……每一年,永远都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