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献祭

    陆正青在这一刻，清楚地认识到了偷袭他的人，如此的坚决，如此的想置他于死地。

    ——他得罪过不少人，因为强硬的作风，也受到过无数的威胁。

    但是这是绝无仅有的一次。

    将对方逼迫至恼羞成怒的地步。

    后悔吗？

    他不知道。

    现在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人的身影，一个人的名字。

    那个人看似温和无害，却永远会在他的身边。

    他张了张嘴。

    他是谁？

    那个人是谁？

    他分不清楚了，可是他们的灵魂一定是一致的。

    “夏……”

    炙热的气流早就在防御弹抵达地面之前，压迫了下来。

    无数的热气在蒸腾。

    几十秒的时间被拉得极为漫长。

    “夏羽——！！！”

    陆正青用尽全力喊了出了这个名字。

    *

    也就是几乎在同时，首都星的地表犹如融化了一般，地表急速下陷，瞬间将陆正青等人包裹在内。

    墙壁开始蠕动，地面起了波澜，无数机械组成的钢铁墙壁拆解开来。

    它们冲向了天空，遮盖了炙热的死亡射线，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钢铁苍穹，遮天蔽日般的在半路毫不退缩地冲着防御炮迎面而上。

    轰隆隆——！！！

    巨响在空中被奏响。

    它像是要震裂人的耳膜般，发出了无尽的怒吼。

    从苍穹的缝隙中，火光化为炙热的白色闪电，在空中炸裂，然后整个空间都在震动，接着巨大的蘑菇云在半空升起。环形的死亡射线在首都星上空的黄褐色浓密云层上切了个一个锐利的缝隙。

    苍穹开始摇摇欲坠，但是它坚挺着，缓缓地散开。

    那些被摧毁的地方，融化成了红彤彤的熔岩滴落在四周。

    在巨型坑洞里的陆正青及其他幸存者，莫名其妙地逃过了这场必然的死亡。

    耳朵里还在耳鸣，陆正青继续喘息着，肾上腺素的过度分泌，让他浑身都在发抖，手腕上的通讯器里光芒一闪，空中描绘出了一个3d建模。

    夏羽躺在一个培养皿中，他的周围都是液体，身体与精神触手紧紧相连。

    然后他睁开眼睛，看了陆正青一眼，他的眼神很难描述是什么样子的，明亮色的琥珀虹膜如今变得暗淡，几乎要与瞳孔融为一体。

    活人的气息变少了。

    可是精神力的威慑，就算是透过影像依然可以直观的感觉到。

    夏家继承者只看了陆正青一眼，然后他对普尔曼说：“送陆先生回家，在柏湖等我。”

    “是的，少爷。”

    “你没事就好。韩家这次真的是狗急跳墙……”夏羽对陆正青说，然后他抬头看了看天空，“有些人越界了。”

    “夏羽，你——”

    终于夏羽露出了一个还算温和的笑容，这个笑让他看起来似乎依旧是肖蓝，可陆正青知道他不是。

    “不用担心，青青，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这句话，他消失在了陆正青的眼前。

    柏湖深处的培养皿中，夏羽缓缓合上了他的双眼。

    *

    ……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启用培养皿。

    云图在他耳边轻柔的说。

    ……只是一次，不代表要跟你完全融合。

    夏羽在精神力的世界回答。

    ……你知道的，你们继承者之间的战争，我无权参与。

    云图说完这句话，夏羽勾了勾嘴角。

    ——别妨碍我就够了！

    ——现在，把你的主机完全对我敞开。

    他说完这句话，培养皿中的精神力触手陡然紧绷，几乎是被夏羽拖拽着往他自己的脊髓深处而去，无数的精神力触手被接通在了纳米级的人造神经元上。

    他的意识犹如一道闪光，瞬间消失在了云图的cpu中。

    云图的运转似乎顿了一微秒。

    然后又恢复了正常的运作。

    夏羽虽然不具有外向攻击性精神力，但是他拥有最强的内向精神力，他可以操控任何带有云图印记的ai和机器人。在首都星……这就是他的主场。

    *

    首都星这个巨大钢球上的人们，在同一时间，听到了一种“沙沙”的声音。

    很多人没有在意。

    可是这个声音逐渐变大。

    沙。

    沙沙。

    沙沙沙——！

    这个摩挲般的声音竟然成了一股洪流，一种巨大的共鸣，一种让人难以忍受的尖锐的噪音。

    首都星在颤抖，是真的在颤抖，整个星球都在柔软地蠕动和颤抖。

    这一刻它仿佛不是钢铁做成的星球。

    而是一个跳动的心脏。

    一个有机物的组织。

    然后它静止了一小会儿，很短的一会儿，从它那个正准备扩建的豁口中，一根巨大的藤蔓冲上了天空。它们由亿万机械转换成了机械触手，疯狂地往天空攀援。

    它们攀爬着爬出了深坑，凝成了一股，像是童话故事里疯狂生长的巨型豌豆藤蔓，向着天空伸长伸长再伸长。

    它们冲破了云霄，冲入了近地太空。

    将周围所有还在建设的扩建中的机械吞噬，让它们成为了巨型洪流中的一员。

    这股诡异的机械触手庞大得难以想象，然后它们终于攀爬到了扩建工地的顶端，在那里像是守株待兔一般停留了一会儿。

    *

    “团长！你看——！”驻地中的士兵惊恐地尖叫起来，“这是什么！！！”

    赵叆怀抱着冷硬中的爱人，抬眼从悬窗内看出去。

    那个臃肿的狰狞的藤蔓一般的怪物，往后正在蜷缩身体，似乎正在积攒着力量。

    她愣了一下。

    抬头去看远方的星空。

    韩家本家所在的卫星六，正缓缓公转入人们的视野。

    赵叆浑身战栗起来，咒骂道：“疯子！一个两个都是疯子！”

    *

    卫星六在它的轨道上做着公转。

    庞大的怪兽正在蜷缩它的身体。

    然后就在赵叆话音未落的一瞬间。

    它猛然弹射了出去。

    它在空中急速的化作一柄巨型利刃，冲着卫六毫不犹豫的射了过去！

    从宏观的角度来看这一幕诡异的场景，一切都被拉得缓慢。

    可是天文尺度上的这一幕惊天惨剧还是发生了。

    利刃穿透了卫六，就像是一支箭穿透一只气球那么容易，利刃散落在了远方的太空中。然而卫星六却在它消失的一瞬间解体。

    自它的内核发出明亮的光芒，瞬间吞噬了整个卫六。

    *

    卫六炸开的那一瞬间，时间在精神力的层面被拉得无限长。

    夏羽的精神力出现在了韩修平所在的那个地下防空洞中。

    韩修平——或者说他的大脑在培养皿中疯狂地拍打着自己的两个小触手。

    “你太狠了！你太狠了！”他的声音虽然无感情地从扩音器里传出来，却依旧染上了癫狂的情绪，“你为了一个omega，竟然利用ai来攻击我。”

    夏羽一笑：“彼此彼此。”

    韩修平还在喋喋不休：“卫六被摧毁对你有什么好处！很快碎片就会冲向首都星、水蓝星、海蓝星！整个首都星都会损失惨重！”

    “你可真丑。”夏羽绕着这个培养皿飘了一圈儿，得出了个结论。

    那个在液体中游来游去的脑袋气得发颤：“你懂什么！韩家一直垫底，一直成为不了执行官。不舍弃人类的身体，我怎么能无限挖掘大脑的潜力！我为了韩家付出了这么多，你懂什么！”

    “孤注一掷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夏羽回答，“更何况是你这样的人。”

    他抬起手腕——仿佛看了看时间，虽然他的虚拟影像并不需要看时间才能确认。

    “你选择舍弃人类的身体，无限和云图深度串联。把自己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献祭给云图，不是没得到好处的。”夏羽说，“你因为这种深层次的融合，可以在某些时候，模拟云图，冒充云图去做很多事，不是吗？”

    “你什么意思？”

    “夏蓝死前，看到的云图……”夏羽的声音冷了下来，“是你伪装的吧？”

    韩修平似乎得到了什么肯定，嘻嘻的笑起来：“你看到啦？你在云图的记忆中看到了这段？怎么样，我像不像云图？你哥哥也是真的很蠢，为了几句话，为了弟弟，随随便便就能自杀。这种献祭，我真的好感动……”

    夏羽眼神一冷。

    接着他消失了。

    韩修平的大脑也安静了下来。

    他们已经进入了更深层次的在云图串联下的精神力层面的斗争。

    这种纯精神力的斗争更像是意志力的逼平，是意志力的“肉搏”，谁更强大、谁更坚定、谁能够与云图获得更深的联系，谁就能够获胜。

    这个世界里没有时间，没有空间。

    然而他们的斗争却惊天动地。

    在昏暗的精神力世界，天空中有一团巨大的蔚蓝色的精神力在围观着这场战斗。

    两团快过光速的精神力赤裸裸的撕咬，吞噬，互相伤害的遍体鳞伤。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那团红色精神力被猛的甩了出去。

    他身上的光芒消散了，慢慢回归了人类的身体。

    韩修平咳嗽了两声，虚弱地说：“你可真厉害。我花了这么多年，这么久的时间……依然够不到你的高度。有时候……我真的羡慕夏家，羡慕你们的得天独厚。”

    那团蔚蓝色的精神力开始缓缓下降。

    韩修平抬头看了一眼，笑起来：“就算我输了，你也赢不了！我不会让你赢！”

    他的身体开始分裂，一团微小的火光忽然从他身体里跳脱，冲向了黑暗深处。

    而与此同时，巨大的蔚蓝色的精神力包裹住了韩修平，他在里面露出痛苦的表情，然后他的精神力开始被吞噬，最终消散在了那片蔚蓝色之中。

    这个灰蒙蒙的时间里，蓝色的精神力变得更强大了一些。

    它欢欣鼓舞，似乎吞噬掉了庞大的精神力让它获得了更多的生命力。

    夏羽的表情凝重。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云图的本体吞噬精神力。

    不出意外，这不是第一个……

    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夏羽一转身，也消失在了这个空掉的世界里。

    *

    首都星，第三军团，近地太空。

    赵叆急了：“通知赵灼！地面防御，开启首都星防御护罩！拉响一级警报，所有人进入避难所！”

    就在此时，那些剩下的攀爬在首都星外围的藤蔓开始迅速结集，成了一张大网，似乎是想抵挡来自卫六毁灭给首都星的影响。

    死亡的卫星内核在一瞬间释放出大当量的能量，席卷了整个岩质卫星。一切在几分钟内化为灰烬，它所产生的能量风暴将会在十几分钟后抵达首都星。

    赵灼比赵叆的反应更快，在地面军情处分析出这种可能后，防御护罩已经开始充能，能够勉强在第一波冲击抵达之前完成防护。

    可是当他真正完成了这些操作。

    看向藤蔓组成的大网后，那个太空中的光轮，曾经卫六所在之处的时候。

    他忍不住皱眉叹息了一声。

    这样的场景……

    每五十年，都会因为继承者之间的斗争而出现。

    惨烈，又无可奈何。

    没人会记得他们是谁。

    没人会知道他们做过什么。

    唯一留下的，只有联盟的繁荣昌盛。

    *

    韩修平唯一留下来的那束火光，蹿入了互联网，它在互联网中有目的性的迅速的跳跃，迅速的往前攀爬。

    它离开了首都星区域，钻入了水蓝星的互联网中。

    它继续向前向前。

    最终被一双手捕获。

    他把它从互联网中拽了出去，进入了现实之中。

    他打开手掌，小火苗在他手中浮现。

    他捧着它凑到自己耳边，笑着聆听什么：“是吗？是吗？太有趣了，我会继承你的遗志的……不过，我以为你能坚持的久一点呢，修平。”

    那个小火苗在他手里颤抖了两下，他缓缓合上手掌，将它掐灭在掌心。

    叹息了一声：“韩修平在这件事情上我真的是尽力而为了。不是我安排，韩天磊怎么能够接触到防御炮的发射密钥。不是我的安排，夏羽又怎么可能不陪同陆正青。这么周全的布置，他竟然连个陆正青搞不定。太让我失望了……人这一生真的很难找到志同道合的伙伴。您说对吗？”

    他抬头看向总府大学的大门，正好是放学的时候，欢呼雀跃的学生们从里面涌出。

    然后他绅士的抚了抚帽檐，回头对湛天天说：“湛先生，麻烦为我指路，丰白智能实验室的具体位置。”

    许久不见的湛天天脸色惨白，浑身发抖，仿佛极为畏惧这个人。

    “哦，当然。”他愉快地补充了一句，“记得帮我打开大门，顺便告诉我人造信息素所在的地方。不然我亲自来的话……就有点暴力了。”

    这个人好奇地歪歪脑袋，催促道：“嗯？”

    湛天天抖得牙齿在打颤，他努力了好几次，才能够谦卑的回答：“我、我明白了……先生。”

    这个人又抚了抚帽檐，十分得体地回答：“是我唐突了，之前都没有好好介绍自己。本人朝影，朝家继承者。”

    他顿了顿，又微笑的补充：“会成为云图执行官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