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错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偷吻你的声音在线阅读 - 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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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靛青色的天,洇着半干不干的水汽,云雾散在被暴雨打落得横七竖八的枝桠中,整座城市疲惫地发着低烧。

    江开是在医院对面的公园找到的盛盏清。

    她身上湿漉漉的,瘦瘦单单模样,专注于捻着手心的烟,丝丝缕缕的烟雾从滚烫的火星中冒出,很快散在云雾里。

    有所感应般的,她蓦然抬头,目光与他在半空相撞,眼里的迷蒙消弭,转瞬被沉冷和阴郁覆盖。

    ——说不清是不是好征兆,在他面前,她开始敛不住自己情绪。

    江开走过去,轻缓地将她揽在肩头,“人已经抢救过来了,现在还在昏迷中,不过你放心,已经度过危险期,接下来都会好起来的。”

    她手指微顿,带下来一截烟灰,混在水坑中。

    朦胧中,江开听见她应了声,然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下闻。

    等到一支烟自然烧尽,盛盏清还保持着夹烟的姿势,片刻散散地开口道:“她就在我面前倒下,一动不动的,身下全是血。不过雨下得很大,很快把她血冲走,我当时还以为是她的血流干了。”

    她低垂着眉眼,找不着重点地自言自语着,“那个时候她买的海报被风吹到我脚边,可能还有我自己的,它们把我的脚缠住,所以我没法动,只能看着她嘴里一个劲地滚出血。”

    “盏清姐。”

    盛盏清失了魂,没听见他的声音。

    “阿盏。”他将她往怀里拢,又唤了声。

    “嗯?”她这才有了反应。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剩下的交给我来。”

    “好什么?”盛盏清自嘲般地轻笑了声,指尖的烟掉落,“我明明什么都没做,最后还是店老板打的急救电话……撞人的跑了,我也没记住车牌号。”

    就在江开要开口的时候,盛盏清又说,“我今天才知道,我唯一一个学生,竟然还是我的粉丝,为什么我不能早点发现?”

    不止是普通的粉丝。江开在心里补充。

    盛盏清是靠自己的关系才能进博睿工作,当初为了走个过场,就给她安排了一次面试,学生是随机挑选的。没想到,最后那人点名非她不可。

    和盛盏清有关的事,江开比谁都有戒备心。大致做了番调查后,他意外知晓这名女生和盛盏清之间的羁绊。

    江开将徐若心的微博账号调出,手机递过去,“这是她的账号,里面记载了和你有关的很多回忆。”

    盛盏清手指不受控地缩了缩,迟钝几秒接过。

    最后一条微博是在两年前,在她宣布退出cb的当天发的。

    【不管你以后要做什么,我都会永远支持你。也会记得,是你陪伴了我整个单薄无力的青春。】

    在这之上,徐若心转发了条关于shadow抄袭事件的微博。

    附带一则长评:【shadow的努力和坚持不应该毁在这些捕风捉影、毫无根据的黑料上来。请抛开你们的有色眼镜,看到她身上的闪光点,看到她为了这个舞台所挥洒的汗水和泪水。她值得你们的喜爱。】

    盛盏清不停往下滑,手指突地顿住。

    【希望她会喜欢。】

    配图是条蝴蝶项链,在灯光下,有些闪。

    盛盏清喉间一更,沉沉吐出一口气,放下手机,直起身,从衣领里抽出项链,单手细细摩挲着。

    也就在这时,她忽然回忆起徐若心第一次见到她时的场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脖子上的项链,只怪那时候她没有看出她眼里的情绪。

    江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光是她,很多人都在等你回来,哪怕知道自己可能永远都等不到那一天。”

    “为什么会这样?”他顿了顿,“可能只是因为,你值得她们的等待和喜欢。”

    漫长的空白侵占了盛盏清的脑袋,良久她说,“不知道为什么,在我姐离开后,我好像习惯了逃避,以为只要是自己看不见听不见的,就可以当作从来没有发生过。

    乔柏遥在医院里对她的质问,她至今记忆犹新。

    ——“你为什么不愿意以shadow的身份重新回到圈子,而是选择起点为零的素人盛盏清的名头。”

    “阿盏,你是不是怕了?”

    “我说的怕,不是怕自己洗不了抄袭的污名,而是怕自己回不到过去的辉煌,也被扣上一顶‘江郎才尽’的帽子?”

    这几天,她终于有勇气承认乔柏遥说的这些,全是正确的。

    shadow是天才,盛盏清却不是,所以她不必承担“江郎才尽”的危机。

    说白了,她就是在逃避。所谓的“从零开始,卷土重来”,不过是为了掩盖自己的怯懦所套用的借口。

    盛盏清摸出烟盒,里面是空的。只好作罢,头也不抬地继续说,“说实话,我这次回来并没有完全做好坦白的准备。”

    承认并接受自己的失败,将终点标记为起点,重新逆风开始,远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容易。

    徐若心的意外,让她陡然意识到,逃避只是一种浪费时间的徒劳无功。没有人能预料到未来会发生什么事,唯一能做的,是将当下的遗憾从自己生命中摘尽。

    盛盏清闭了闭眼,试图驱散安放在脑海里的,那鲜血淋漓的一幕,“现在看来,我好像没有办法再逃避下去了。在象牙塔里待太久,人是会腐烂的。”

    江开微滞,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我姐不在了,离开了这么多年,我也该成为自己的光了。”盛盏清眼神安定下来,缓慢说,“就算成不了,我也不应该再是在阴影里长大的shadow了,也该独立见光了。”

    她笑了下,“至少得告诉他们,他们的等待并不是一场空。”

    周围没有人经过,空气很静,盛盏清将下巴搁在他肩头。

    温热的触感让江开不着痕迹地一颤。

    “对不起啊。”哭得凶了,语调难免不稳,像从支离破碎的残渣中挑拣拼凑出的。

    江开知道这话不只是对他说的,他只是其中一个。

    苏燃曾经说,不管发生什么,阿盏都不会哭。

    她错了,他们的阿盏是会哭的——

    她在为所有不停歇爱着她的人哭泣。

    这场雨,自上而下地洗净城市的浮华,带来丝丝凉意。入秋开始泛黄的树叶兜着大量细密的水珠,风一吹,扑簌簌地往下掉,大半抖落在两人的头顶。

    无人在意。

    江开沉默地抚着她瘦薄的脊背,那里躲着一只被风雨打伤的黑色蝴蝶,颤抖着未丰的残翼。

    “盏清姐,我记得没错的话,这是你第一次哭。”他试图缓和气氛,带些调侃语气。

    闷气疏解不少,盛盏清揉了下眼,带点哑意的嗓音听不出波澜,“我生下来就是哭着的,现在为什么不能哭。”

    两人静静坐了会,江开说:“我留在这里,先送你回家。”

    盛盏清默了默,摇头:“送我去映像吧,有些事需要和林哥当面商量。”

    江开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情,踟蹰了下,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下。

    -

    傅则林见她眼眶微红,像是刚哭过,诧异地抬了下眉,目光穿过她肩头,江开不在。

    “是江开那臭小子欺负你了?”他试探性地问。

    盛盏清直白地否定他的猜测,转而问,“有烟吗?”

    “你最近不是在戒烟?”话虽这么说着,还是乖乖把烟盒跟打火机递过去,“这烟有点烈,你悠着点抽。”

    她懒懒哦了声。

    傅则林把窗户开大了些,边走边问:“你跟我说说,到底出什么事了?”

    窗户开得形同虚设,风跑不进来,烟雾不散,直直地往上飘,味道依旧浓烈。

    盛盏清答非所问:“林哥,得麻烦你一件事,”她微顿,“可能需要你替我组织一场记者招待会。”

    袅袅不散的烟雾将她瘦削的身影笼住,头顶的白炽灯光也照不进去。

    傅则林看不清她的脸,索性坐到她身边,单手挥开烟雾,“现在还没到要开记者会的地步。”

    他误会她的用意,以为她是为了澄清自己最近的黑料,才想到这一出。

    但他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照她现在的知名度和咖位,召开这样的记者会得不偿失,旁人只会当她小题大做,以此手段博取大众关注。

    盛盏清捻着烟蒂,半晌摇头道:“现在开记者会已经太晚了,但我希望事情还有补救的机会,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那些真心实意爱我的人。”

    “什么意思?”傅则林拧了拧眉。

    她深深吸了口烟,吐出,“我想让shadow回来。”

    傅则林被惊愕到说不出话来,手机忽然响起。

    他深深看了眼盛盏清,拿起手机,走到窗边才接起。

    盛盏清不自觉往他的方向看了眼,电话里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傅则林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挂断电话后,言简意赅地说:“晚了一步。”

    也就是几分钟前的事,有人爆料知南女友盛盏清,正是cb主唱shadow。

    营销号发的微博里,还附带一条经过变音处理的“证词”。

    盛盏清没点开,她已经猜到里面大概会是什么内容。

    她早就把私信和评论功能关闭,但猛涨的粉丝量足以证明这条突如其来的热搜,给大众带来多大的冲击。

    难得在这种火烧眉毛的时候,她还有闲情猜测提供这条热搜的是乔柏遥,陈蔓衣,或者是宋姝。

    傅则林也掏出一根烟点上。

    没多久,房间里乌烟瘴气的。

    他走回窗边,双臂撑在阳台上,二十几层楼的高度,地下的人像蚂蚁一般,乌泱泱地挤成一团。

    愣怔的工夫,听见盛盏清在背后说,“先走了。”

    傅则林叫住她,“阿盏。”他回头沉声道,“走地下车库。”

    盛盏清接过他抛来的车钥匙。

    “开我的车回去。”

    她点头,攥着车钥匙离开。

    娱记像是提前预料到这一幕,不知道用什么方式混进映像的地下停车场,静静候在角落,以至于盛盏清刚走出电梯,就毫无征兆地被一群人拥住。

    亮白的闪光灯连成一片,刺得她眼睛火辣辣的疼,下意识眯起眼,抬起手腕往额前一挡。

    不到十秒的反应时间,却给了这些娱记足够长的时间,将她的退路也围堵得水泄不通。

    盛盏清爱舞台上的顶光,不代表她会喜欢这些带着质问含义的闪光灯。

    恶心反胃的感觉在这一瞬间像层层叠叠的浪潮,猛地向她袭来。

    海水里裹着难忍的腥臭味,混杂地下室陈旧的酸腐味,一阵阵地撞击着她的鼻腔,让每一口呼吸都变得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