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错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偷吻你的声音在线阅读 - 05

05

    在她生动地诠释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后,热络的场面一度陷入凝滞。

    她在这些人面前总是扮演一个游刃有余的角色,如今这种处于下风的境况,不由让她升起彷徨又不适的感觉。

    她脸色沉了几分,嘴角却依旧提着,压迫性的视线一寸寸地从江开身上轧过。

    四角帐篷就这点大,别桌都在觥筹交错,这边除了几位当事人,都在暗暗看戏。

    僵持的氛围在铃声响起的霎那,土崩瓦解。

    盛盏清瞄了眼屏幕,腰背瞬间绷直,她站起身,扬了扬手机,“接个电话。”

    她背影急促慌乱,阿利开玩笑说:“难得看见她这副样子,小伙子你有前途啊。”

    江开唇角微扬,笑得心不在焉。

    盛盏清在街角停下,几十米外是缭绕不息的烟火气。

    夜色浓重,手机屏幕还在亮着,来电显示“妈”。

    盛母苏文秋身体不好,平日里靠中药调理,作息时间极为规律,不到九点便睡过去。这个点打来,盛盏清没法不多想。

    “阿盏。”苏文秋轻轻唤了声。

    盛盏清听出她在电话里起伏不定的声线,“妈,你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苏文秋往客厅方向看了眼,拢紧披肩,沉默半晌终究没忍住,“妈梦到你全身是血地站在面前,哭着说‘妈妈,我好疼啊,你快来救救我’……”

    安静至极的环境里,每一个细微的声响都能被放得无限大。

    两百公里外的阳台,有人在低声啜泣,“可妈怎么都抓不住你,你就一直站在我面前,那血就好像流不完一样,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盛盏清表情僵了一瞬。

    一场秋雨一场寒。榕树枝叶上蓄了不少傍晚下过的雨,风一吹,扑簌簌地掉个不停,顺着她宽松的领口不断下滑,冷到像往骨缝里淬了把冰碴。

    她手指微颤,抽出一根烟点上,微弱的火光在距离眼睛不到十公分的地方跳跃。

    她眯了眯眼,沉沉吐出一口烟,笑说,“不都说了梦和现实是相反的吗?我上回还梦见自己尿床了,结果硬生生把自己吓醒,手往床单上一探,干的。”

    苏文秋也知道这梦来得荒谬,打这通电话无非求个心安。

    在听见日思夜想的声音后,卡在嗓子眼的那口气顿时松了大半。

    她破涕为笑,“你就跟我贫吧。”

    又说,“妈不在你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记得少抽烟少喝酒,伤身。”

    盛盏清手一抖,烟差点没夹住,“您放心,我保准把自己养得跟那年画娃娃一样。倒是您,好好照顾自己。”

    两边同时沉默下来。

    盛盏清明白苏文秋想说的远不止这些。

    这场秋雨没能洗刷掉蒙上路灯上的尘埃,晦暗的光线映不亮这片天。人行道上,五岁模样的女孩坐在男人肩头,慢慢闯进她的视野。

    盛盏清目光微滞。

    在这扑朔迷离的夜晚,忽而想起小时候,她总爱跟父亲盛明尧撒娇撒痴,非要坐在他肩头,在伙伴面前炫耀自己的父亲就像动画片里的盖世英雄那般,强大到无所不能。

    那时候,盛明尧总会满足她所有无理取闹的要求,将她扛在肩头,他的手会牢牢牵住她,掌心宽大而温热。

    彼时她不知天高地厚,更不会明了,盖世英雄的肩上,是他的天。

    盛盏清踢着脚边的碎石子,生硬地问了句:“爸最近怎么样了?”

    “他挺好的。”苏文秋说,“只不过最近老是下雨,湿气重,关节老毛病又犯了。”

    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阿盏。”

    “嗯?”

    “如果一个人在越城生活得太累的话,就回家吧。”

    “嗯。”

    “至于你爸那边,我会好好劝劝他的。”苏文秋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忐忑,“你是他唯一的宝贝,父女俩哪有什么深仇大恨啊。”

    盛盏清嗓子突地有了些更意。

    烟酒伤喉咙这事果然不假。

    她抬手抵上喉咙,曲指捏了捏,等到胀痛缓解后,笑着对电话那头的人说,“行我知道了,我保证今年过年一定回家。”

    苏文秋嘀咕了句,“你去年也是这么说的。”

    挂断电话,盛盏清唇角的弧度慢慢垮了下来。她将后背往树干上一靠,余光瞥见花坛边上的白色衣角。

    “别躲了,我看见你了。”

    他拐了出来,声音很轻,“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

    盛盏清一点要和他废话的意思都没,“不是说有东西落在你那了?”她摊开掌心,“这里没别人,给我吧。”

    她料定他在骗人,却意外听见他说,“东西我今天没带出来,在家里。”

    “……”

    “逗我玩呢。”她掉头就走。

    “盏清姐。”背后传来一道急促的男嗓,他拉住她的手臂说:“我没骗你,你落了一条项链,上面有个蝴蝶吊坠。”

    盛盏清怔了怔。

    听他描述,这确实是她遗落的东西。那天回家后,她才意识到项链丢了。等到她回酒店,前台跟清洁工确认后,告诉她没有在房间里找到她说的东西。

    然后她沿着记忆里的行动路线,倒回去走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

    盛盏清略带审视的目光投向他,话外夹枪带棍,“这都半个多月过去了,你怎么才想起来这事?”

    她很难不怀疑他没有别的意图。

    在她的发难下,江开声线压得很低,“最近有些事忙忘了,刚才看见盏清姐,才想起来。”

    盛盏清这才想起许嘉阳前几天说的话,意识到自己的揣测伤到他了,但她也不是那种轻易开口道歉的人。

    她避开他的视线,“你家在哪?”

    “就在附近。”他面上有掩不住的喜悦。

    路上盛盏清发消息给苏燃,说有事先走了,对方回给她一个坏笑的表情。

    十分钟后,两人到了兰亭公寓,盛盏清的临时住所和它只隔了一条街。

    但和她住的高档商品房不同,兰亭公寓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群租房”,七八十平米的空间被人为划分成几个独立小空间,租房的大多是学生和上班族。

    江开掏钥匙的间隙,盛盏清问:“这房子要卖?”

    她目光停留在“房屋出售”四个字上,单子边角蜷曲,微微泛黄,似乎挂了不久。

    江开应了声。

    一打开门,淡淡的薄荷味扑面而来,公寓里冷清到不像有人住,江开解释:“出租合同只签到月底,室友都搬走了,现在就我一个人。”

    离月底就只有五天时间。

    盛盏清随口一问,“那你怎么还不搬,一个人住多没意思。”

    “还没找到房子。”江开倒了杯水,递过去。

    盛盏清接过,象征性地抿了口,然后听见对方说:“盏清姐等我一会。”

    盛盏清看见他拐进卧室后,从玻璃碗里拿出一颗糖,在手心把玩着。

    这硬糖她吃过,外面包着层糯米纸,寡淡无味,里面又甜腻得叫人恶心。

    她无所事事地转了一圈,目光在电视柜旁停下。

    心跳陡然失去节奏,嘴唇被她紧紧抿成一条线,细长手指在cd盒上反复摩挲着。

    封面上明晃晃的五个字母“bloom”,再次猝不及防地将她拉回到过去,在荒草丛生的心底投下一把火,很快烧出一片焦灼味。

    脚步声渐近,盛盏清头也不抬地问,“你知道我是谁?”

    江开的手顿住,蝴蝶在半空晃荡。

    “知道。”

    他点了下头,盛盏清呼吸一滞。

    “我问过酒吧的服务员,他们告诉我你叫盛盏清。”他有意无意地顿开最后三个字。

    盛盏清没看出他的异样,兀自松口气,轻飘飘地哦了声,随即问:“你喜欢cb乐队?”

    “比起cb,我更喜欢shadow。”

    “所以,你喜欢我?”纤长的眼睫在她脸上落下一层阴翳,整个人看上去清冷又孤寂。

    “她们都说我和shadow很像,特别是声音。”

    话音刚落,她喉间触感分明,是男生微凉的指腹抵了过去。

    而后她看见他松开手,摇了摇头,“盏清姐和她不一样。”

    “哪不一样?”她手指不自觉搭上自己喉咙。

    “shadow是盛放的曼陀罗。”

    这回答出乎盛盏清的意料,稍顿后她问:“为什么?”

    “漂亮到了极致,”江开一顿,“盏清姐说过,漂亮的东西都有毒。”

    她随口一说的话,他记得倒挺清晰。

    盛盏清笑问:“那我又是什么?”

    她的问题迎来了他的缄默。他似乎在很认真地思考着这个问题,良久才说,“栖息在曼陀罗之上,挣扎着的残蝶。”

    “一个是花,一个是蝶?还是残的。”她嘲讽似的勾了勾唇角,“你这是在暗指我不如她吗?”

    “不是,”江开说,“曼陀罗和残蝶就像人生中的两个不同时间段,两者之间并不存在优劣之分。她们有自己独一无二的好。”

    他清隽的眉眼间盛满波澜,看人时仿佛自带深情滤镜,让盛盏清一时无言。

    过往所有人都说,shadow是天才。

    可惜天才的寿命太过短暂。她身上的光却被时间的洪流一点点冲淡,终究和大多数人一样沦为平庸。

    换句话说,当初的shadow站得有多高,现在的盛盏清就有多卑微。

    短短一年,她的锋芒逐渐被磨平,认知也逐渐被他们同化,现在却有人告诉她:你们只是不一样的存在,盛盏清一点不比shadow差。

    太荒唐。

    她心头忽然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算不上重,但足以在麻痹许久的心尖软肉上留下绵延的回音。

    这种难以言表的感受,让她的沉默持续到嘴里的硬糖与唇舌彻底融为一体。

    良久,她笑着摊开掌心,把糖纸亮出,“这糖不错,能送我几颗吗?”

    盛盏清并未多留。

    电梯门合上的下一秒,她捏着口袋里盛得满满的糖,随口问:“没想到你会喜欢吃这个。”

    江开顿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笑容爽朗又干净。

    盛盏清愣了愣,然后听见他说,“我喜欢它外面的糯米纸。”

    “口味清奇。”盛盏清点评一句。

    他似乎答非所问:“想要尝到里面的甜,就必须得熬过外面的寡淡。”

    她微怔。

    正前方红色数字不断下降,盛盏清视线稍侧,光滑的镜面里,两个人的身影交叠在一起。

    她忽然又想起几分钟前问江开的最后一个问题,“就算shadow涉嫌抄袭,你也还是喜欢?”

    也记得他当时说,“我喜欢她,也了解她,所以不会因为一个空穴来风的流言就去盲目跟风质疑。直到今天,我还在等她回来,等她给我们所有人一个答案。”

    盛盏清心跳加快几拍,不由看向他。

    也许是今晚的酒有些上头,也许是舌尖缭绕不绝的甜腻让她心痒,也许是如苏燃说的那样,她寂寞太久了。

    ——是一个晚上无法填满的。

    总而言之,在这样不平静的夜晚,她总得做些什么,或者说残蝶已经不甘安稳地停栖在曼陀罗之上。

    它想要飞,即便半边残破的羽翼会让它坠落。

    监控探头闪烁着的狭小空间里,她忽然踮脚,发了疯似的在他唇上掠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