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小树林、丁香
秦燃闻言,侧眸朝他看过来。 看到他的正脸，权星季顿时更紧张了，“你没事吧，要不要我陪你去医务室？” 此刻少年狭长的眼尾通红,耳朵像是烧红的烙铁,看上去都能烫熟鸡蛋了。 就连薄唇都比平时殷红。 “不用。”秦燃收回视线,嗓音冷淡。 权星季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他一会儿，见他脸色看不出病态,才渐渐放下心。 “对了同桌，刚才老谭叫你过去说什么事啊？” “没事。” 见他不愿意说，权星季就没再多问,轻轻敲了敲秦燃的桌子，手伸到他那边,“同桌,你物理作业借我抄一下。” 秦燃深吸一口气,“没写。” 权星季以为自己还没睡醒,拍了拍脑袋，等彻底清醒之后,又重新问了一遍。 这次得到了同样的回答。 “没写？”权星季惊讶之下没控制好嗓门,引得旁边的同学看过来，他连忙捂住嘴巴。 他压低音量问道：“同桌,你怎么没写啊？” 放在以前，这些作业对于秦燃来说,只是半个小时的事,他一般都会当天完成。 秦燃沉默不语，低头看着自己眼前的习题。 权星季看他要学习，就保持安静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权星季想看看秦燃是不是快写完了，探头看过去，却发现他只是看着题目发呆，笔尖悬停在纸上一动不动，题目全都是空的。 权星季茫然地挠挠头，同桌居然也有不会做的题？ 同天晚上，社团开例会，程半梨又是连晚饭都顾不上吃，一下课就跑过去了。 开完会饿得前胸贴后背，正好唐婧在的学生会也在这栋楼开会，散会后就和她一起去南门便利店吃关东煮。 随便买了点东西，两人坐在玻璃橱窗前面吃东西。 唐婧一直在低头打字，程半梨托着下巴，时不时戳起一块萝卜，无聊地看外面来来往往的人。 过了会儿，她忍不住问：“你跟谁聊天呢？” 唐婧飞快敲击着屏幕，“当然是我男朋友了。” “你们不是刚一起开完会吗？怎么还有这么多话说？” 唐婧把屏幕转到程半梨面前，给她看自己在聊什么。 程半梨扫了一眼，入目全是叠字。 【婧婧吃饭饭了吗？】 【嗯嗯在吃呢，关东煮好好吃哦。】 唐婧炫耀道：“刚谈恋爱的时候正新鲜呢，分开一秒钟都不行。” 程半梨完全想象不到，学生会长那样一个又高又壮的体育生，私下里跟女朋友居然是这么说话的。 不过说起谈恋爱……程半梨联想到八-九天没见过面的秦燃。 上周四她开始跟秦燃赌气，故意不去找他，结果他居然一次都没主动找过她。 程半梨清了清嗓子，状似不经意地问：“那你谈了恋爱之后，是不是就不跟异性朋友来往了？” “当然了，不然我的亲亲男朋友会吃醋的。” 程半梨咬了一口竹轮卷，缓了缓又问：“要是……有异性朋友约你见面怎么办？” “就说没空呗。” “关系特别好，从小一起长大的异性朋友也不见吗？” “没什么事就避免见面吧，有正事另说。要是我异性发小谈恋爱，我肯定也会主动离他远远的。” 程半梨咬开鱼籽福袋，咸香鲜美的汤汁绽在舌尖，她却无心细细品尝，神情若有所思。 权星季凑巧路过，透过玻璃，正好看到长桌前面坐着的程半梨。 他推开玻璃门走进便利店，主动跟她打招呼，“仙女姐姐，好巧。” 程半梨的思绪被打断，慢吞吞地看向他，“是你啊，小季……小星学弟。” 权星季也买了一份关东煮，在她旁边的木制高脚椅上坐下，“学姐，打游戏吗？” “好啊。”程半梨将手机横过来，跟他一块打起了游戏。 平时打游戏的时候，程半梨都很专心，很少说话，今天却一反常态地和权星季闲聊起来。 “你们最近有没有球赛啊？”程半梨问。 “有的，这周五跟六中打，还是我们的主场。” “这次能赢吗？” “有点悬，我同桌可能不上场。” 程半梨看向他，“为什么？”小燃不是队长吗？ 权星季叹了口气，“我同桌最近有点不在状态，今天下午还被老班叫到办公室谈话了。” 还有一点，同桌早晨那什么的频率有点高。 不过这件事不方便告诉程半梨。 听到这句话，程半梨操作失误，一不小心被对面丝血反杀。 队友开始逼逼赖赖，各种脏话骂个不停。 权星季帮她喷回去。 程半梨忽然觉得玩游戏很没意思，打完这把就不想玩了。 权星季以为她因为被骂不开心，安慰了她半天。 吃完关东煮，程半梨跟权星季告别。然后拉着几乎要钻进手机屏幕里的唐婧，离开了便利店。 她们走后，权星季在桌子上发现了一张落下来的藤叶书签，拍下照片发给程半梨，【仙女姐姐，你东西忘了，我给你送过去吧。】 程半梨回到宿舍才看到消息，不想因为一个书签麻烦别人，【不用了，我买了好多，这个送你了，你要是不想要丢了也可以。】 权星季：【我正好想买书签，谢谢仙女姐姐~】 紧接着他又发了一条：【学姐我看你朋友圈拍的照片很漂亮，周五我们比赛，如果你有空的话，可不可以过来帮忙拍几张照片？我按市场价给你工资。】 程半梨：【可以啊，我那天下午没课，不过工资就不用了。】 权星季：【谢谢仙女姐姐。】 跟权星季发完消息，程半梨换上自己的附中校服。 苏琪颜看到，随口问：“板栗，还去附中跑步啊？” “嗯，附中操场比西操近多了。” “加油。你一个人跑吗？” 程半梨穿外套的动作一顿，随便拉上拉链，拿上头绳就往外走，“嗯，我走啦。” 她走后，苏琪颜八卦地跟顾麦冬发消息：【板栗绝对有情况，之前她去附中跑步，每天都是哼着歌去的，最近几天看起来都蔫巴了。】 顾麦冬：【我跟学姐打听过了，邵文清学长单身，今天摄影社开例会，他还给板栗送零食来着，不过板栗没要。】 苏：【诶？不是邵学长，那会是谁呢？】 顾：【我也很好奇。而且板栗没恋爱经验，我担心她被渣男骗。】 苏：【是啊，不谙世事的白富美系花，指不定有多少人在背后惦记。不行，我得继续打探，不然不放心。】 程半梨轻车熟路地来到附中操场。 按下秒表上的计时键，她一边想着事情一边沿着塑胶跑道跑步。 跑完两圈，秒表上的时间是“04:29:33”。 这是她第一次跑及格，可内心居然很平静，一点都不兴奋。 身边连个分享快乐的人都没有。 跑完八百，程半梨慢悠悠地吹着夜风散步，打算走两圈再回宿舍。 经过操场边的小树林，忽然看到一道熟悉的高挑背影，从眼前一闪而过，快速钻进了树林。 那不是小燃吗？ 程半梨犹豫片刻，像做贼似的悄悄跟了上去。 她记得小树林里有路灯，不过路灯这会儿没亮，可能坏了。 树林里光线昏暗，她差点被地上的枯枝碎叶给绊倒。 程半梨放轻脚步躲在树后，看到那道熟悉的背影在长椅上坐下，而长椅另一头坐着个小姑娘。 两个人脑袋凑得很近，亲昵地说着悄悄话。 程半梨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搭在树干上的手指逐渐收紧，指腹被树干摩擦得有点红，她却毫无所觉。 过了会儿，两个人忽然抱在一起。 还不等程半梨惊讶，就看到前方长椅上的少年少女开始相拥亲吻。 在树叶缝隙漏下的月光下，两个人吻得难舍难分。 程半梨甚至听到了口水声，听得她一个看过无数韩剧的成年人都忍不住面红耳赤。 她不记得自己怎么后来从树林中走出来，回宿舍的一路上都处于神游天外的状态。 苏琪颜她们的话，和今天唐婧说的话轮流涌现在脑海中。 还有权星季说小燃最近做什么都不在状态，甚至还被班主任单独叫到了办公室…… 小燃学习成绩那么好，被老师叫去单独谈话肯定不是因为学习，那么就只剩一个原因——他早恋被发现了。 因为他在谈恋爱，所以最近才总躲着她。 因为他忙着跟女朋友发消息，所以之前回她消息才那么慢。 因为总想着女朋友，所以干什么事情都不专心，还被老师发现，单独叫到办公室谈话。 虽然没看到小树林里那个男生的正脸，但他的背影跟小燃很像。 小燃如果真有了女朋友，跟女朋友接吻……也挺正常的。 程半梨咬着下唇，低头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心情莫名低落。 她觉得自己可能是因为失去了一个从小陪伴的朋友，暂时不太习惯。 回到宿舍，程半梨去阳台上收衣服，视线扫过窗外，捕捉到楼下有道熟悉的身影。 他穿着一身纯黑的衣服，高大清瘦的身形隐在树影中，戴着棒球帽，看不清长相轮廓，只露出线条流畅的下颌。 这里是女生宿舍，许多进进出出的女生都忍不住看向他。 怎么这人看起来也像小燃？ 程半梨抱着衣服，手心拍了拍脑门，觉得自己肯定是魔怔了。 他们两个正“冷战”呢，谁也不理谁，小燃怎么会出现在她宿舍楼下。 而且，他现在应该在长椅上，跟小女朋友卿卿我我才对。 想到这里，程半梨心头的落寞感更重。 既然确定了小燃在谈恋爱，还有意避着她，那她……是不是也该避嫌了？ 收完衣服，程半梨把自己的校服脱下来洗了。 苏琪颜“咦”了声，“最近天冷，你今天洗衣服，明天晚上可能干不了。” “我明天开始不去附中跑步了。” “为什么啊？” “我今天跑及格了，以后不用练了。” 跟以前一样，秦燃目送程半梨走进宿舍，在楼下站了两分钟才离开。 回到寝室，权星季破天荒地没在打游戏，而是坐在桌前看书，每看一页都要夹一次书签。 秦燃平静地走过他身后，回到自己桌前坐下。 拉开抽屉，里面放着的乌龟熊依然保持之前的进度。 他尝试了好几次，每次都会跑神扎到手。 担心血迹会弄脏布料，所以只能暂时搁置。 权星季放下书，“对了同桌，我跟你说个事，这周五……” 话说到一半，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我打完电话再跟你说。”他拿上手机去阳台接电话。 回来之后，权星季把自己要说的话给忘记了。 秦燃以为他要说的是关于周五球赛的事情，不太感兴趣，没有主动提及。 那天之后，秦燃再也没在附中操场上等到过程半梨。 他依然每晚都会去操场上等她，可那道身影再也没出现在探照灯下的绿网门门口。 他们的生活彻底没了交集。 再也没有接触到紫藤花的机会，秦燃状况却越来越不容乐观。 有时写着写着作业，他会忽然跑神，等重新回过神，就会发现原本应该写解题步骤的草稿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同一个人的名字。 有时听着听着课，他会忽然生出强烈的、想要离开这里的冲动。大脑濒临失控，那天玩笑的亲吻不停涌现。 秦燃对学习越来越提不起劲，他不想上课，不想写作业，不想待在学校。 他迫切地想见她，近乎痴怔一般地渴求着她身上的味道。 紫藤花好似一道拥有魔力的禁咒，从皮肤一点点渗入心脏，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绕住他。让他每次一想起有关的意象，就会心跳过速，体温持续升高。 渐渐地，秦燃的异常不仅是晚上依旧不停地做梦，和白天醒着的时候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 他甚至开始出现轻微的幻视和幻听。 最夸张的一次，一次语文课上，老师提起之前讲过的课文《雨巷》，只是随口念了一句“她是有，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 落在秦燃耳朵里，他毫无缘由地听成了“紫藤一样的芬芳”。 梦境和记忆的碎片彻底失控，在脑海中横冲直撞，击垮他仅存的理智。 熟悉的窒息感蔓延上来，很像他第一次对海鲜过敏的时候。浑身发热，胸口像是被密集的枝叶堵住喘不上气，头脑也昏沉不清醒。 老师很快跳过《雨巷》，开始讲解今天的课文。 可就在这时，坐在倒数第二排的秦燃忽然站了起来，椅子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昏昏欲睡的权星季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怎，怎么了同桌？” 老师愣了下，问道：“秦燃同学，你有什么问题吗？” 顶着全班师生的注视，少年一言不发地匆匆离开教室。 走廊尽头，水龙头被打开，水流哗啦。 秦燃双手撑着洗手台，缓缓掀起睫毛，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冷水沿着精致的眉弓滑落，流过狭长湿红的眼尾。被水润亮的薄唇微张，喘气急促。原本白皙的耳朵通红。 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字，他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听错。 还做出这么夸张的反应。 拧上水龙头，四周恢复寂静。 整栋楼都静悄悄的，只有隔壁教室老师用扩音器讲课的声音传到这边。 玻璃窗透进来的明媚阳光，刚好止步于他身侧。 秦燃独自站在阴影中。 过去两分钟，他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个被揉乱的草稿纸团。 不用摊开纸团，就能看到纸上密密麻麻地用黑色水笔，写满了“程半梨”三个字。一部分字被手上沾着的水洇湿，字形变得模糊。 纸团上的字，不是他平时苍劲工整的字迹，反而写得很凌乱，透着明晃晃的急切和烦躁。 秦燃眉心紧锁，本想将纸团丢进垃圾桶，都已经抬起了手臂，手却不听话地攥紧纸团不肯松开。 他保持这个姿势僵住，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将纸团重新塞进口袋。 再次拧开水龙头，秦燃俯下身子，双手捧起冰冷的清水一遍遍地泼在脸上，希望能将过热的体温尽快降下来。 快点恢复正常。 快点恢复正常。 他在心里祈祷着。